月光穿透空旷浩淼宇宙，悄悄抵达九天之外，点亮寂寥长夜。
一束白光似是捕捉到了神灵的寄语，璀璨而冷异，带着一道长长耀眼的光弧，投到百湖之城万栋高楼里的一面窗前，钻入熟睡中的洛飞冷俊的眉心。
洛飞英俊的面庞轻微抖动，双眉渐渐蹙紧，转瞬之间，额前冷汗成滴，晶光闪闪。
此刻，天地万物已然陷于沉寂，深夜无声向黎明爬行。
突然，洛飞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到桌前，抓笔点墨，晃臂急书。未见他现出丝毫迟疑，几十个大字扬扬洒洒落于雪白的墙面。
天光放亮，红日东升。
肖白榆身着丝质粉色短裙睡衣，睡眼惺惺，款步走到洛飞的卧室门前。
肖白榆抬手拢一下翻涌的头发，轻轻把门推开，见洛飞立在桌前，倒背双手，身形有如一尊雕塑。
洛飞的目光似乎已经凝固在墙上，并未觉察到肖白榆走进来。
肖白榆见雪白的墙面一夜之间冒出几十个漆黑的大字，睡意未消的双眼猛然睁圆，一把抓住洛飞的肩膀，急声说：“洛飞，你也太夸张，这是卧室的墙，不是用来提字的碑石！”
洛飞缓慢转过脸，目光有如幽冥山谷间的一渊潭水，深不见底。肖白榆美丽绝伦的脸，渐渐从潭底浮上来，充盈在他的瞳孔。
肖白榆被洛飞半是困惑半是诡异的眼神触得心里好似滚过一股电流。
洛飞说：“白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把字写到墙上。今天早上醒来，我看见墙上这些字，看了一个早晨，这确实是我的笔迹。”
“你自己写的怎么会不知道？”
“说来怪了！什么时候写的，我真的一点印象没有！”
“昨天晚上睡觉前，在你床上，你给我按摩，我还没看见这些字，肯定是你昨天夜里写的，怎么可能忘了？”
“我偏偏就忘了，而且忘得干干净净！明明是我写的，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肖白榆望着墙上的字，说：“还是一首诗！通篇都是你的书法风格，磅礴大气，舒展厚重。你还别说，白墙黑字，混杂在你这古色古香的卧室里，烘托出一种极其特别的意境！”
“难道真的是我昨晚在梦里写的！”洛飞喃喃自语。
“梦里写的？做什么梦了，这么神奇？你可别吓我！”
“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个神异绝美，宛如天人的白衣神女，飘到我的床前，她跟我说，要想实现这个愿望，必须等到七星聚首的时候。”
“什么愿望？什么‘七星聚首’？什么意思？你真是把我弄糊涂了！”肖白榆感到好奇，一连问了三个“什么”，不等洛飞回答，又接着说，“这段时间，你整天想着怎么才能促成单位购买国产汽车，好象着了魔，有时还精神恍惚。”
“白榆，你知道吗，油田一年采购汽车金额多达百亿，要是整个油田都使用国产汽车，就不仅仅是百亿大单的意义，而是在国有大型能源企业，举起了支持国产汽车的大旗！今天上午，公司就要召开年度汽车选购商讨会，决定今年购买什么品牌汽车，如果我们公司能率先选用国产汽车，就能给油田其它单位开个好头。虽说关于使用什么品牌汽车朱经理从未表态，不过，我在他身边工作多年，深知他内心的想法，我坚信，他是支持国产汽车的，可是，朱经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差了，白榆，你说我能不急吗！”
“我应该想到，你所说的愿望，就是促成单位使用国产汽车。洛飞，我知道你支持国产汽车，这几年，你为了这件事，上下奔走，没少做工作。可是，据我所知，油田这些年一直都在使用岛国汽车，岛系汽车不仅在油田，甚至在整个中国，形成一个庞大的支持派系和消费群体，上到中央政府，下至乡镇企业，随处可见岛系汽车穿梭期间，这种局面，这种现实，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洛飞，逆势而为，很难成事的！”
“白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要把支持国产汽车这件事做下去，而且要做成。”
“我听人说，朱世文经理在你们公司推进改革，已经初见成效，他的个人威望，更是达到了无人能及的程度，如果他支持民族汽车工业，也许你们单位还有可能买成国产汽车，只是，朱经理出差在外，公司没人主持大局，事情的经果就很难预料了！”
“朱经理走时，责成章程主持会议，虽说我摸不透章程的心思，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糊涂到支持岛系汽车的地步。”
“人心难测，我看，你既不能乐观，更不能主观了！”
“是啊！一想到买车这件事，我就有点自乱阵角！”
“对了，‘七星聚首’是什么意思？”
“睡梦中，白衣神女吟颂了首诗，诗中提到七个人，第一个就是我，她让我一定要找到另外六个拥有‘战马’吉普的人，一朝聚齐，就是‘七星聚首’。早上醒来，我把这首诗忘得一干二净，躺在床上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正躺在那懊恼，就看见墙上这些字，我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没想到，它们唤醒了我梦里失落的记忆，这居然就是梦中神女留下那首诗。”
肖白榆见洛飞的目光愈加肃然，心想，洛飞做事稳重，说话更是逻辑严谨，从不说假话谎话，他若说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时候写到墙上去的，肯定就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真是梦里受人指引！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算了，反正也弄不明白，先看看诗再说！
肖白榆轻声念道：“夜照信守聚英豪，赤兔忠肝动九霄，骊驹侠大敢赴难，紫骍情挚处处桥，晨凫仁爱荡迷雾，铜爵孝感天自饶，楚骓勇烈除凶患，七星聚义撼倭巢。”
肖白榆左手擎肘，右手托腮，深思一会，脸上疑惑之色越来越浓，娥眉轻蹙，缓缓问：“洛飞，这首诗说的是什么，你懂吗？”
“华夏汽车今年推出了完全自主知识品牌的越野吉普，一款七色，每种颜色的车分别以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战马命名，即为‘龙马七乘’。白衣神女说，只有身上分别具有‘龙马七乘’象征的‘信、忠、侠、情、仁、孝、勇’七种‘义’的七个人相聚一处，共同为国产汽车舍生赴死，才能把油田使用国产汽车变为现实。”
“除了你那个红颜知己因为你买了‘夜照’，她就买了‘紫骍’，我再也没见谁开过‘战马’吉普啊！”
“莫逐买了一辆‘紫骍’，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支持与认可。国人对国产汽车的性能大多持怀疑态度，少数支持国产汽车的人，即使有心购买国产汽车，又怕被人看不起。种种原因，把国产汽车至于国人心理的平衡点上，这个点最终会向哪边倾斜，谁也不敢过早下结论。现在，开国产汽车的人少，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也觉得国产汽车用不住。白衣神女的预言，不过是你的一场梦罢了，这些天，你整天把几匹马的名字挂在嘴边，嘀嘀咕咕，在梦里梦到，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日有所思，就会夜有所梦！你却是越说越悬，我听着都有点害怕。”
“可是，这也太过于巧合了，我想用‘龙马七乘’七匹战马的名字作首诗，好多天了，凝神苦想，心思耗尽，这首诗也没作成，怎么可能在梦里从白衣神女的口里说出来！”
“那是你的潜意识在作怪，只能说明这首诗其实已经在你的脑海里成形了，在梦里急不可耐蹦了出来。别想了，都信息时代了，还相信神鬼托梦！我去准备早餐，你快去洗个澡，上班别迟道了！对了，今天车友会到我们旅行社商谈合作开展自驾游，我可能会回来晚点，你就在外面吃吧！”
洛飞点了点头。心想，可能真是这些天太过于关注购买国产汽车，才会做这么个怪梦！
现在，开国产汽车的人并不多，更别说把七个开着不同颜色“战马”的人聚合起来，为了一个同共目标努力。
大庆是因油而生的城市。中国传统文华中，鲤鱼象征吉祥和财富。大庆市的版图，就象一条鲤鱼。大庆油田每年原油产量占全国陆地原油年开采总量一半，从一九六零年会战到现在，累计为国家贡献二十亿吨原油，给国库装进万亿人民币。全国财政收入每百元中，有三元来自这里。如果油田掀起使用国产汽车的热潮，相当于全国财政收入百分之三的创造者振臂高呼，唤醒国民支持民族汽车工业。
但是，没有人看好国产汽车。
洛飞望着墙上梦里神女留下的诗句，深深叹了口气，双眉紧蹙，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管大会小宴还是街头巷尾，经常听到不管个人用车还是公务用车都选择岛系汽车的论调。每每遇到此景，洛飞就觉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从东瀛飘来带着生鱼片腥味的窃喜，他的心跳立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气短胸闷。
听老人讲，当年岛国军人在中国做生物实验，用活人当实验品。做人冻伤实验，岛国士兵强迫中国妇女在冰天雪地的室外裸露小臂和双手，不断地往上浇水，再把手臂上冻成的冰敲掉。把妇女拉到室内，强行把已经冻僵的双臂放到热水中。然后，岛国军医把手放到妇女手臂上，使劲往下一撕，妇女手臂上的皮、肉全部脱落，惨白的手骨露出来。岛国军人所做类似实验多得数不清，也就有数不清的中国人被这种灭绝人性的兽行迫害惨死。
每次未等老人讲完，洛飞已经血贯瞳仁，钢牙咬碎。
岛国偏居火山地震频发的弹丸之地，资源匮乏，自然条件恶劣，觊觎广阔富饶中华大地久矣。洛飞见过一组统计数据。中国人买一百元岛国货，为岛国工厂带来四十元毛利收入，为岛国企业增加二十元扩张资本，为岛国政府增添五元税收，给岛国自卫队多造十颗子弹。他粗略一算，要是买一台十几万元的岛国汽车，至少给岛国自卫队多造一万多颗子弹。
洛飞反复告诫自己，说不定哪一天，这些子弹会向子孙飞过来。
公司“龟形”办公大楼巍然矗于世纪大道北侧。一辆“夜照”划出一道飘逸弧线，扎进办公大楼前群车之中。“夜照”整车闪着白光，有如夜空中的流星，闪耀炫目，“战马”车标从引擎机仓盖上突起，奋力前冲，四蹄飞扬，带起四道如风棱线，于内敛之中，托出冷俊刚毅。
“夜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中等个头，标准身材，发型偏分的年轻人，正是洛飞。
洛飞今天仍穿一身藏蓝色西装，浑身流露出不容置否的干练。白色衬衫领口两粒纽扣未系，微风扫过，领口向两边翻开，脖颈下翠绿的玉佩神秘一闪，随着衬衫领口收紧，隐匿于胸前。
洛飞习惯性地抬头望望天空，碧空清彻，丝云不见。他的心又是一紧，暗自怒怨，等了这么多年，小鱼终于同意在今年第一场春雨落下时与我相见，苍天偏要捉弄，迟迟不肯降雨，不肯让我们的约期到来！
清晨的阳光映在洛飞溢满伤情的脸上，令他如满月一样的面庞即使黯然之即也透出熠熠光辉，此时，丁蛮在他的心里闪过，撩起他心底的无奈与隐痛，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即蓄满浓浓的忧郁。
洛飞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夜照”，低声说：“盟盟离开我七年了，这些年，为了信守对盟盟的承诺，我不敢向小鱼表达心迹。找不到盟盟，我就不能告诉小鱼，我依然深深爱着她。十几年没见过小鱼，十几年的时间，能不能消除小鱼心里对我的怨恨！盟盟，你又在哪里？古人爱马，是因为战马通灵，感天应地，我一直坚信，汽车如同战马，‘夜照’，你若真能通灵，就载我早点找到盟盟。”
稍许之间，办公大楼前被汽车塞满。洛飞收起心事，向左右看了看，接近百辆私家车和公用车，只有“夜照”一辆是国产汽车，他的心立即陷于冰冷。暗想，现在，国产汽车多为低收入者使用，不被这些能买起中档汽车的人认可，更挤不进国有大中型企业的购车视野。这种尴尬局面不打破，民族汽车工业很难有所突破。这次，不管多困难，也要抓住机会，促成公司购买国产汽车。
洛飞生性倔强，越是难事，就越能激发他的决心和斗志。他调整一下情绪，昂首缓步走进办公大楼。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和副经理章程对门。他拿出钥匙开办公室门时，章程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
不等章程开口，洛飞忙说：“章经理，您总是来的这么早，追不上领导脚步的危机感就象购买国产汽车一样，时刻包围着我们！”
章程微笑，国字脸上残留着尚未刮净又似刚刚冒出来闪着青光的胡茬，目光坚定，两排整齐牙齿正如他的性格，刚正耿直。
章程拍拍洛飞的肩膀，说：“没了你这个办公室主任从中协调，我就是来得再早，还不得原地打转。看来你小子也是国产汽车的支持者，我听说你买了台国产汽车，有这回事？”
“是买了台国产汽车，华夏汽车出品，‘龙马七乘’第一义，‘夜照’。”
“好！”章程兴奋赞一声，“‘龙马七乘’，‘夜照’象征信义，‘赤兔’象征忠义，‘骊驹’象征侠义，‘紫骍’象征情义，‘晨凫’象征仁义，‘铜爵’象征孝义，‘楚骓’象征勇义，炎黄子孙的道德品质与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人文内涵，真可谓尽现其中。历史不止一次地证明，一个民族的复兴，首先会从文化的回归上露出峥嵘。”
昨天晚上，洛飞和一帮朋友在一起喝酒，讨论买车，居然没有一个人赞成买国产汽车，他不仅恼火，也极其郁闷。章程几句话说出他坚持开“夜照”的初衷，让他顿感如遇知音，不禁热血沸腾。
“章经理，您对国产汽车很有研究啊！”洛飞内心的兴奋都洋溢在脸上。
“那当然！尤其对‘龙马七乘’这个车系，我是说不出的喜欢！前天，我看见有个瘦高个年轻人开了一台象征侠义的青色‘骊驹’，顿时，我就觉得，就好象我自己站在易水河边，感受风萧水寒。‘易水流得尽，荆卿名不泯’。荆轲为弱燕而刺强秦，在中国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一脉弥漫古今的侠气清香。”
“荣辱成败，豪情慷慨。以荆轲所乘‘骊驹’命名‘龙马七乘’象征侠义的青色‘战马’，绝对无可替代！”
“说到侠义，我也实在想不出，从古至今，还有谁能和荆轲比肩。现在的中国汽车工业，就象当年的燕国，正需要荆轲这样的侠士站出来，只可惜啊，‘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也不尽然！说不定哪天就有一位侠士横空出世，‘力尽自堪酬太子，骊驹一喝入咸阳’。”
章程意味深长望着洛飞，突然说：“好，非常好，好一个‘力尽自堪酬太子，骊驹一喝入咸阳’。一会开今年汽车选购商讨会，我就要提出购买国产汽车，就买‘龙马七乘’。我就先来个‘至今易水上，朔风扬怒波’。”
两人所说诗句，都是古今人士赞誉怀念荆轲所做，此刻借以咏志，话虽不多，已知彼此志向相投。
为了促成购买国产汽车，这些天，洛飞上下奔走，苦苦游说几位主要领导，但是收效甚微。领导们更是讳莫如深，令人难以琢磨。章程算上是性情最直率的一位，但在下级面前，也是口风严谨，点到即止。象方才这样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还是第一次。洛飞没想到，章程会是国产汽车的支持者。意外之余，洛飞意识到，因为自己买了台国产汽车，一下拉近了和章程的距离。洛飞本就是个性情中人，虽说在经理办公室主任岗位上磨炼得遇事波澜不惊，从不喜形于色，此刻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洛飞定了定神，目光坚毅，朗声说：“章经理，相信通过您的努力，这次咱们单位一定能打破油田常规，购进一批国产汽车，给其它单位开个好头！”
“我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要把支持国产汽车的人团结起来，真刀真枪做事，让对国产汽车持怀疑态度的人，逐渐认可并信服国产汽车的性能。今天，我就先开这个头，不能再等了！”章程说完，向会议室走去。
经理朱世文带领技术人员到北京向有关专家面陈在内蒙草原上铺建输油管线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党委书记王远行去北京看病也有一段时间。
会议室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地毯上面绘着七色骏马图案。地毯是春节前朱世文要求铺上的，而且是特别订制的。党委班子里，朱世文年纪最轻，不到四十岁，几年前从上级机关团委书记岗位直接下派到公司担任经理。他为人正派，作风强硬。到公司时间不长，把一批思想落后的干部撒掉，提拔一些真正懂业务想干事能干事的年轻干部，章程便是那批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之一。朱世文顶着巨大压力，引进先进管理模式，推行绩效改革，一改公司人浮于事，管理滞后状态。短短时间，他就象个能工巧匠，对公司这块死气沉沉的大木头斧砍刀削，很快就让公司呈现出一片肃然和谐气象。员工归心，局面稳定；干部用命，业绩频出。接着，朱世文就想着手做一件大事，他想率先购买一批国产汽车，在油田吹响支持民族汽车工业的号角。当然，这是他心中宏大的愿望，在事情未做成之前，不能向他人道明。不过，明眼人早就看出，朱世文是个极其推崇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他已经开始关注“战马”车系。
朱世文出差之前，责成主管车辆采购副经理章程临时主持汽车选购商讨会，摸摸公司几位能影响到汽车选购决策的领导心里的真实想法。朱世文临上飞机之前，拍了拍前来送他的章程的肩膀，说了一句后来让章程琢磨起来意味深长的话。朱世文说，如果会议进行得顺利，就顺势把购车意向敲定。章程与朱世文的私交颇深，知道他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为民族汽车工业做点事。章程领会朱世文的用意之后，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因为党政正职都没参加，会议室里的气氛就理所当然失去了以往的严肃。主管各路工作的副经理和分管党群纪检工作的副书记，物资采购部门的主任和其它主要部室负责人围坐在会议桌周围，会议没开始之前，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常务副经理鲁凤鸣说：“现在的政客和商人，对风水看得越来越重，我一个朋友花重金请个风水先生，给他新建的厂房看风水，我看，以后，看风水这个行当，很有可能成为一大热门！
组织部长方舟说：“正如鲁经理所说，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古往今来，预测风水历来为一些达官名流所推崇。就拿唐朝第四代女皇武则天来说，唐高宗病逝后，武则天昭令当时朝野闻名的大术士袁天罡和李淳风，要他们为皇上的陵寝挑选风水宝地。二人分别遍游九州，回来后交旨都说选在了好畤县的梁山上，好畤县就是今天的陕西今乾县。武则天派使臣去察看，到了梁山顶，袁天罡说他在这里埋下一枚铜钱，李淳风说他在这里订下一枚铁钉。刨开土，李淳风的铁钉正好扎在袁天罡所埋的铜钱方孔中，在场的人无不拍手惊奇。于是，武则天便把唐高宗和她百年后的‘万年寿域’选在了梁山，即现在的乾陵。单从风水来说，乾陵超过了历代所有帝陵。”
分管党群工作的赵同副书记嗓门最大，高声说：“李世民让李淳风预测大唐国运，李淳风在盘子里放了二十一个李子。李世民仔细一看，问李淳风，一盘李子怎么就第四个没带‘把’。”
众人听得明白，都会心大笑。在座的自然都知道唐朝第四代女皇武后篡政的历史典故。对历史更为熟悉些的，也知道唐朝传了二十一帝。赵同说得玄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副经理娄庆生接过话，说：“这是《推背图》上的卦象。唐太宗在位时，急于知道李唐王朝气数，让钦天监李淳风推算。李淳风精通天文历算，对周易八卦精研甚深，名著一时。李淳风自唐朝开始推算，一发不可收，推上了瘾，一口气推出六十象，袁天罡推他的背，说天机不可再泻，还是回去休息吧，方才止住。因此得名《推背图》。每象都配有一幅图，每幅图下面附有谶语和颂曰律诗一首，对中国治乱兴替之间的重要关键事件予以预测，一直推算到唐朝以后中国两千多年的命运。清朝大学者金元叹对每象都作了评批，后人对应历史事件，一一应验。”
章程走进会议室，心想，一会讨论买车，少不了有人提议买岛系汽车，接着这个话题，我先醍醐灌灌他们的顶，别忘了岛国侵华之恨。
章程坐下，接着说：“《推背图》第三十九象，图上画了一只鸟落在山上，旁边还有一轮刚刚升起的红日。谶语是：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颂曰：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金圣叹评批：此象疑一外夷扰乱中原，必至酉年始得平定。后来应验，说的正是岛国侵华，一九四五年正是乙酉鸡年，战争结束。”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落针可闻。
物资管理部主任王铁问：“章经理，我想不明白，这一象怎么就能看出是岛国侵略中国？”
洛飞紧随章程走进会议室，坐在会议桌的边上，听章程说完，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解释说：“‘鸟无足，山有月’是个岛字，图上画的鸟落在山上，也是“岛”字，说明是岛国作乱。‘旭初升，人都哭’，岛国发动侵华战争，在中国烧杀抢掠，华夏大地，一片哭声。‘十二月中气不和’，十二月中间是农历六月，公历也就是七月，暗示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战争爆发；‘南山有雀北山罗’，雀，精卫鸟，暗指汪精卫所建南方的汪伪政权，罗，爱新觉罗，自然是指岛国控制下的薄仪伪满洲国；‘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到了鸡年，也就是一九四五年，雄鸡报晓，岛国军国主义日沉大海。古人灵智通天，穿透未来，不仅预测到了岛国侵华，还预测到了战争的结局。”
众人听了洛飞的解释，对《推背图》的灵异暗暗心惊，随即想起岛国侵华时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些人脸上渐渐升起怒气。
章程对洛飞做出的解释十分满意，点头赞许。心想，这小子博闻强记，口才出色，更能见机行事，难怪朱经理对他器重有加，年经轻轻，就委以重任。见参加会议的人大部分受洛飞所言感染，满脸悲愤，章程轻咳一声，说：“时间差不多了，开会吧！会议主题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购车计划又下来了，今年买什么车，大家议一议，报上级主管部门审批，争取早点把车买回来，把快要报废车辆替换下去。各抒己见，大家都说说吧！”
王铁天生一副嫉恶如仇直来直去火爆脾气，想到当年岛国军队令人发指的恶行，怒火中烧，不假思索，大声说：“岛国最他妈不是东西，不管买什么车，就是不能买岛国车。”
鲁凤鸣狠狠瞪了王铁一眼，面现不悦之色。他一向对岛国货情有独钟，更主要的是，昨天，已经退休的老领导找到他，让他想想办法，争取多买一些他们公司销售的岛系汽车，临走时给他留下一个大信封，鲁凤鸣打开一看，里面装的都是钱。虽然老领导已经离开实权岗位，这个忙可帮可不帮，但看在钱的份上，也得想办法促成公司购买岛系汽车。他在这些年轻经理面前，一向好摆老资格，丝毫不把章程的暗示放在心上，正要提议购买岛系汽车，经王铁这么一说，不好立即开口说出心中的想法。
鲁凤鸣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脖子上顶个头发快掉尽的半秃脑袋，开会时讲几句话，就要把梳子从兜里拿出来，规矩一下发型。
方才鲁凤鸣看王铁的眼神，恰好被坐在王铁身边的方舟看在眼里。昨天下午，他的同学齐朗来找他，送给他一块价格不菲的国际名表，请他在今天的汽车选购商讨会上，策应鲁凤鸣，争取把买岛系汽车的事定下来。方舟有些犹豫，齐朗暗示，他的父亲已经做通了鲁凤鸣的工作，怕他孤掌难鸣，只要在适当时机说话，配合就行。方舟抵不住名表的诱惑，满口应承下来。鲁凤鸣一向青睐岛国货，众人皆知。方舟看出鲁凤鸣对王铁的发言十分不满，琢磨着，这老头是常务副经理，资格老，底子深，说话有一定的份量，趁此机会，和他保持一致，既把齐朗交待的事办了，还能拉近和他的关系，对我将极为有利。
方舟盘算好了，向前伸了伸滚圆的脑袋，说：“我认为，单位买什么车，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车的性价比，要买性能好保养费用低省油的车，这么多年，单位用的基本都是岛国车，综合评价已经得到各级管理部门的认可，我看，还是以单位的利益为重……”
“你只想到单位利益，把国家民族利益丢到脑后。”王铁未等方舟把话说完，怒气冲冲指责。
方舟没想到王铁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被他痛骂，有点下不来台，神情极为尴尬。
两人本就挨着坐，四目相接，几欲喷火。方舟提出买岛系汽车，触到王铁的理性底线，因此不顾一切出口责骂。
章程暗想，会议刚开始，火药味就这么浓，由此看来，支持岛系汽车大有人在，购买国产汽车的难度，比预想大得多。
方舟提出购买岛系汽车，正中鲁凤鸣下怀，连忙说：“我看，方部长说的挺好，在其位谋其政嘛，国家民族的利益，是中央领导人考虑的问题，咱们应该首先确保本单位利益。这么多年，基本都用岛国汽车，反响一直不错。岛国汽车工艺精良，质量靠得住，轻易不出毛病，为单位节省了大比维修费用，和同类车相比，也是最省油的，不知大家算过没有，咱们单位几千台车加起来，一台车一公里节省一毛油钱，一年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赵同干笑两声，声音大得出奇。他和鲁凤鸣对面坐着，掺杂着些许嘲弄的笑声直接撂到鲁凤鸣面前，鲁凤鸣很不自然地弄了弄头发，以示对赵同笑声的不屑一顾。
赵同干笑过后，说：“我看，不能买岛国车。”
“老赵，你这话太武断了吧！岛国工业发达，造出的东西质量好，商场里的电器，马路上跑的车，多半都是岛国造的！单位买车可不是小事，必须要选质量好用得住的，否则，那是要影响生产的，要是影响了生产，可不是小事啊！谁能负这个责任！”鲁凤鸣上纲上线地和赵同争辩。
“老鲁，说到车，你是一个纯粹的外行。你说，岛国车能和欧洲车比吗？尤其是德国车，外型庄重，动力澎湃，内饰考究，安全性能好，要是买，也得买德国车。”
洛飞以为赵同和鲁凤鸣针锋相对，可能会提议选购国产汽车，听他说要选购德系汽车，心里一阵失望。他一直觉得，政府和中直大企业在车辆选配上，应有前瞻和忧患意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支持民族汽车工业的重大意义。虽然国产汽车的舒适性和进口车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但政府和企业配车本来就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享受，国产汽车已经能绰绰有余地完成作为一台车所肩负的使命。不过，赵同提议购买德系汽车，洛飞也能理解。这个赵书记一向追求小资格调生活，提出购买德系汽车，也完全是出于本心。
鲁凤鸣张嘴想驳赵同，娄庆生把话接过来，说：“怎么没考虑买韩国车。韩国和中国同为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但韩国在美国的帮助下，很快从战争的废墟上站起来，迅速发展自己的民族汽车工业，开发出了一系列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汽车。”
娄庆生内心深处藏着深厚的民族情结，有心想说买国产汽车，又怕在会上通不过，没面子，影响他在班子里的威信。他官做得圆滑，虽看不惯鲁凤鸣的媚日言行，又不便于直接批驳，毕竟鲁凤鸣在公司苦心经营多年，势力触角四处延伸，把这个老狐狸得罪了，在背后使绊子，够他喝一壶的。因此提出购买韩国汽车，可谓一语双关。
韩国汽车工业刚刚起步时，汽车质量不过关，严格来说，当时韩国自己生产的汽车，和现在的国产汽车比起来，质量和性能都要差一大截。不过，大韩民族人心齐，就算自己国家生产的汽车质量一般，价格还比较贵，上到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也坚持使用自己国家生产的汽车，坚决不买岛国生产的质量好价格又便宜的汽车。正是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民族精神，支撑起了韩国的汽车工业，不断做大做强。娄庆生说韩国和中国同为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但韩国人支持自己的民族汽车工业，暗暗指责了鲁凤鸣遗忘国恨家仇的可悲可耻行径，也轻轻触动一下赵同。
洛飞隐约觉得，娄庆生其实是在提议买国产汽车，只不过，碍于各方面原因，没直接说出来。洛飞想到这，不禁皱了皱眉。现在，对买车这个敏感问题，油田一些企业普遍存在一种现象，一些领导有心想支持民族汽车，可是谁也不想在会上提出来，一是怕提出买国产汽车引来大家笑话，说自己根本不懂车，没品味；二是怕国产汽车买回来真就用不住，出现质量问题，影响生产，自己担不了这个责任。
鲁凤鸣说：“娄经理，连韩国车和岛国车哪个好你都整不明白，不是我说你，你根本就不懂车。不懂就没有发言权。”
鲁凤鸣指责娄庆生，毫不客气。
娄庆生憋了一肚子气，衡量得失，终是没有出言顶撞。
赵同说：“岛国车太花哨，不结实，一撞就瘪。”
鲁凤鸣没好气地说：“又不是玩碰碰车，你不会不撞。”
赵同沉下脸，刚要说话，手机铃声响起来，忙跑出去接听。
“洛飞，我听说你刚买了台车，来，你也说一说！”章程让洛飞发言。
洛飞心想，我一发言，一下就得罪了几个人。方舟人品低劣，得罪也就得罪了。但是把鲁凤鸣和赵同得罪了，和他俩站在对立面，就不那么好玩了。以我和赵同的关系，要是哪句话弄得他不高兴，哪天请他喝顿酒，也就没事了。鲁凤鸣心胸狭隘，好搞小团体，拉帮结派，对自己人破格任用，对圈外人打击报负。这个人以后要是在工作中处处为难，办公室的工作很难顺畅开展，免不了影响工作业绩。这些年，为了盟盟，在厌烦至极的仕途上拼命挣扎，已经卓有成效，绝对不能让这个秃顶老头成为升迁路上一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可是，促成单位购买国产汽车的理想，也绝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动摇分毫。
“洛飞，怎么不说话？”章程催促洛飞发言。
洛飞看了赵同一眼，又看了看鲁凤鸣，见两人正一脸严肃盯着自己，心想，这两个人虎势眈眈，哪个也得罪不起，不过，得罪不起也得得罪。虽说“夜照”刚买回来几天，对它的性能还不能作出确切的评价，但也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开国产汽车，心里舒服，为了促成购买国产汽车，这次，索性得罪谁都认了。
“章经理，各位领导，这么重要的会，哪有我这办公室主任说话的份，真是把我懵住了！”洛飞先给自己刚才没能马上回答章程的问话打了个圆场。
“让你说你就说，实话实说！”章程有意把“实话实说”几个字说得很重。
“我这台车刚买回来，让我说它的全面性能，现在给各位领导结论，肯定为时过早。”洛飞语速不急不缓，面带微笑。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鲁凤鸣揶揄一句。
“不过，这台车，我开着自豪，非常自豪！”洛飞语气低沉有力。
鲁凤鸣满眼期待，急迫地问：“说了半天，还没说你买的什么车，让你开着这么自豪？”
“国产汽车，‘战马’车系第一义，‘夜照’。”
洛飞一字一顿的话象钉子一样一根接着一根钉在鲁凤鸣的咽喉。
鲁凤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洛飞一眼，脸立即沉下来。
赵同和鲁凤鸣资格比较老，在班子里的位置比章程还要靠前，他根本没办法左右两人的想法，娄庆生一向提防他，把他当成政敌，肯定要和他唱对台戏，王铁虽说坚决要买国产汽车，但他只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他的想法对最后的决策不会产生多大的推动，组织部长方舟和鲁凤鸣穿一条腿裤子，两人的提议在众人的意见中就显得格外突出，形成购买岛系汽车的倾向处于上风的势头。
大家意见不一致，在章程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为已经想到有人会支持岛系汽车，意料之外是没想到，支持购买国产汽车的声音会如此微弱。
章程沉思，从眼前的形势看，现在提出购买“战马”吉普，火候还不到，逆势而上，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如果真是那样，购买国产汽车的阻力就更大了。底已经摸清楚了，不如以退为进，利用这几天，想办法做做赵同的工作，争取改变他的想法，稳住娄庆生，这样一来，支持购买国产汽车的意见就会有所倾斜，朱经理的心思我清楚，等他回来，见同意购买国产汽车的人占了多数，正好搞个民主集中，顺势拍板，这事也就成了。
章程喝口茶，放下茶杯，盖好杯盖，正色说：“刚才几位领导提到了德系车、岛系车、韩系车和国产汽车，各有各的见解，各有各的观点，为单位选购汽车提出很多颇具建设性的意见。不过，大家意见不一致，至于买什么车，我看，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不如这样，咱们等朱经理和王书记回来再说。今天的会就到这，散会。”
洛飞望着章程离去的背影，一想这个主管车辆采购的副经理，碍于眼前形势，并没按个人意愿，在会上提出购买“战马”吉普，立即感到，购买国产汽车有形与无形的巨大障碍，已经悄然袭来。又想到昨夜所做的梦，不禁暗暗心悸，心里默默说，神女留诗，“夜照信守聚英豪”，我的“夜照”算是一义，可是，车流如水，人海茫茫，其他“六义”，又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