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喜哥和絮儿都没想到拐过弯会碰见对方。本来从西村到东村有段长长的路,这路拐了两个弯,整段路两边都是竹子,像条绿色的带子把两个村连接起来。竹丛密密的,在拐弯之前,谁也看不到弯的那边有谁在走过来。当脚步匆匆的喜哥和小跑着拐过来的絮儿差点撞上时,两人的惊喜无法言说。
絮儿对着喜哥高兴地大叫,喜哥,知道你回来,我正想找你呢。喜哥忙不迭地点头,喜哥的意思是我也一样。絮儿看他的意思是,我知道我知道。说喜哥你不用猜也知道,走这条路,我走这路过来一定是找你吧。
两人转过身子,也不说什么,不约而同地往西村后的小山坡走去。从小到大,只要有空,喜哥和絮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小山坡上度过的。这小山坡一半是竹林,一半是西村人种的各种树,橄榄树、桃树、龙眼、荔枝、李树……这样一个安静而不偏僻的地方成了喜哥和絮儿的乐园。喜哥能用竹叶给絮儿折小船儿,用竹枝给她做竹枪,还能捎带着剥几串竹壳回家。玩到树林这边,絮儿喜欢摘野花编花环,喜哥则让树丛下的泥巴迷住。他到处找些有粘性的泥,捏各种小玩意儿,一捏就是半天。
两人走到山坡上,喜哥的手在宽宽大大的裤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一包东西,用纸裹着。他托到絮儿面前,揭开包着的纸。真好看!絮儿轻轻地叹着,歪着头亮着眼睛端祥着喜哥手心的东西。是只木雕的小马驹,活灵活现的,轻轻踢着蹄子,扬着尾巴,看起来可爱极了。
絮儿指指小马驹,又指指喜哥,扬起眉毛,喜哥,是你雕出来的?
喜哥笑着点点头。
喜哥,你真行,学什么都这样快。
喜哥拉过絮儿的手,把小马驹放在她手心。
给我?絮儿半直起身子,高兴地抚着小马驹看起来似乎很柔软的尾巴。很快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喜哥,你是说我肖马,这小马驹就是我吧?
喜哥还是笑着点头。
絮儿凑近前,喜哥,你学得真好,现在就能雕出我的生肖,还雕得这么好看。以后,能不能雕出一个我来?她拍拍手里的小马驹,又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
絮儿这个主意不知是让喜哥兴奋还是让他惊讶,他忽地站起来,在絮儿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着。
絮儿站起来,立到喜哥面前,喜哥,我是说着玩儿的,这小马驹就够漂亮的了,你别老雕这些玩意儿,小心老师要生气的。他要教你雕正经东西,以后你用得着的。
喜哥想告诉她,这些不是小玩意儿,雕小动物小人儿小物件,都是为着以后能雕出整个故事来。这小马驹就是在老师的指导下雕出来的。但最终只是对着絮儿摇摇头笑笑。
絮儿晃着手里的小马驹,说喜哥,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木做的小玩意儿,家里的都是泥捏的。
两人坐了一会,喜哥拿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咱们找申锐去。
要试卷?絮儿问。
小木棍又划拉起来,要试卷。
刚好是星期天,申锐在家择着花生。见喜哥和絮儿进来,立即扔了花生,喜哥喜哥,听说你跟了个了不得的老师,好久不见人影了。
喜哥嘻嘻地笑着。其实,他看口型还有点勉强的,絮儿和秀花跟他说话总放慢速度,尽量把口型做到位,喜哥能看个八九成。申锐与他大部分是笔纸交流,这回说得太快,喜哥只看出“了不得的老师”这个意思,很高兴。
申锐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我明白了,你准是要试卷来了?
这回,喜哥把“试卷”看得清清楚楚,笑着直点头。
也太明显了吧,你找絮儿不是玩就是送东西,找我不是借东西就是要东西。申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不行,你得帮我择花生,择了花生,就有试卷给你。他抱了一捆花生放在喜哥面前。
喜哥立即坐下,抓起花生,利落地择起来。申锐笑得不亦乐乎。
絮儿扯扯申锐,你别逗喜哥,他可是给你带东西来的。
申锐蹲到喜哥跟前,边说边比划着,喜哥,你带东西给我啦?
喜哥笑着抬起头,看看絮儿。絮儿这才跑到门边,把刚才进来时藏在门槛边的东西拿进来。
是个竹子制的笔筒,光溜溜的筒身上有丛浮雕起来的竹子,精美而大方。申锐一把抢过去,在喜哥面前摇晃着,喜哥,喜哥,是你自己雕的?
那还用说,比这个更难的喜哥都会。絮儿骄傲地接口。
这么好看的竹筒,我明天带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看看,让他们眼红。已经上了初中的申锐还是那么好炫。他抱着笔筒就要进里屋,说,我先把笔都插进去试试。
絮儿喊着,别忘了喜哥要的试卷。
已经进了里屋的申锐高声应着,正找着呢。我给喜哥留惯了。
申锐抱着笔筒出来时,里面插满了笔、尺子之类的,估计连橡皮也放进去了。一手拿着一小叠试卷,喜哥,你这么久没回来,都积下几张啦。
对了,还有书,一会儿再拿给你。粗粗看过也就行了,别每次都做得那样好,跟我不相上下的。亏得你没在我们班,要不然,我真要嫉妒呢。
自当年喜哥读过聋哑学校认了字后,就借申锐的书看。他每天下午耐心地怎等申锐做好作业,借了他的书和笔记,自己看着,有时在夜里照着申锐从学校里带来的作业,在夜里自己做一次,就当自己也在学校念着书。真弄不懂的,申锐尽他的能力,用笔给他讲解。好在申锐聪明,成绩在班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后来,申锐往家里拿试卷,喜哥就央他跟老师再要一份,他也想跟着考试。申锐开始不肯,他不敢跟老师提这试卷的要求。但经不住连秀花婶也帮喜哥说软话。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把喜哥的情况跟老师说了,说能不能再要份试卷。
老师开始很疑惑,说实在的,他不相信一个聋哑孩子自己看书,就能做好试卷,但申锐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也便抽了份试卷让他去试试。临了说,等你说的那个喜哥完成试卷,带过来给我看看。他想,就是做得全错,能把字写出来也算不错了。
申锐兴奋得一出老师的办公室便跳,老师要帮喜哥查卷,喜哥,你可要争气了。
申锐给喜哥弄了个有模有样的考试形式,自己当监考老师。把试卷带回去时,老师越查越吃惊。结果出来了,只比申锐少了三分,就是作文文理不够清晰,但很真实,很感人。
他慎重其事地问申锐,喜哥做试卷时有人帮忙吗?或者有没有翻课本查的?
申锐坚定地摇摇头,拍着胸膛,绝对没有,我监考着呢!
老师又问了些关于喜哥的情况。竟决定,以后每次考试都给喜哥留出一份试卷,老师还可以负责帮他查。只要他自己愿意。
申锐差点把牙齿笑掉了,愿意,肯定愿意。
从那以后,申锐每考一次试,都会给喜哥带回一份,做完了再带回去让老师查。为了这事,秀花还专门带着喜哥,提了东西去谢老师。老师很喜欢喜哥,当时就给了他一本字帖,说他的字比他班里任何一个学生都好。但东西不肯收。后来,申锐升级时换了老师,这老师还专门就这事交代给申锐的新老师。一个一个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