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那条小巷子里,由于搬来不久与我有些陌生,就连那昏黄的路灯都显得疏远,不时有一些下班的人从巷子口进来,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我微微侧身,在阴暗的光线下隐约看见他们脸上挂着的疲惫和茫然。
我的影子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斜斜的拉得老长。
“就是这里,你自己在这里等吧!”
“恩,好的。”
我听见门口处有熟悉的声音,抬头看,两个身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我。
夏安苏。顾铭。
我最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我停下了脚步,站在他们身后,不说话。
“我先走了,你自己等吧!你可别告诉夏安然是我带你来这里的。”
“这个我知道,谢谢了。”
夏安苏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顾铭站在门口,朝着夏安苏离去的方向看着。我低着头朝前走,站在门口的男孩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安然。”
顾铭欣喜的喊我,我没有应答,看都不看眼前的顾铭,只顾着低着头往楼道里走,顾铭一把拉住了我。
“安然,我是顾铭啊!”
我的手臂被抓的生生的疼,可是我不挣扎也不说话。我是那么的倔强。
我多害怕自己一抬眼就会看见顾铭那张曾让我沦陷的脸。
“安然,我是顾铭啊!”
我知道你是顾铭,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夏安然了。
我抬起头,满脸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顾铭。
我的伪装多么的牵强。
顾铭悻悻的松开了我的手臂,低下了头去,昏黄暧昧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安然,对不起。”
我扭过头,“还有必要吗”心底轻轻地说道。
还有必要吗?我都独自承受那些伤害那么久。
我转身上楼,走进黑黑的楼道里,我都不曾回头,一步一步往上上。脚步声在黑夜的安静里被无限的放大。
我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我无法坦然面对那些早早遇见的伤害,当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跟你说“对不起”,在救赎与原谅中挣扎,那么倔强,不肯说出在心底打转的“没关系”。
我就是那样的倔强。
没有开灯的房间,窗帘被轻轻地掀开一角,我躲在窗户的一边,像一个窥视者一般往下看。
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我的目光顺着巷子往前走。
夏安苏。
我确信我看见了夏安苏,躲在巷口往我们住的这栋楼上看。
我慌乱的放下了窗帘。
疾驰的汽车拉出刺耳的鸣笛声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的夜色里划开来。
“安然呐!”
很晚的时候我在房里做作业,雪白的灯光打在我的桌子上,我听见进门的母亲喊我的名字,一阵琐碎的声响过后,母亲在我的门外敲门。
“安然?!”
我起身过去打开了房门母亲走了进来看看我摊在桌子上的作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不是又要考试啦?”
我点点头。
“备考的怎么样?有信心保持原来的成绩吗!”
“不好说,等考过了再看吧!”
“恩,安然,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不管考的怎么样,你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
母亲拿起桌子上的作业看了看,又放下了。
“安然,把你新买的手机给我看一看。”母亲微笑着我,伸出手来。
“我还没有买,等有时间了再去买。”
“你昨天晚上不是出去买了么?我回家的时候也没看你在家复习。”
“没有。”
“那我昨天给你的钱呢?”母亲穷追不舍,收回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存起来了。”
“那你的银行卡呢!”
“妈!”
“把你的银行卡给我!”
“我放学校里了,忘了带回来,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告诉我,那钱你是不是给魏潇生那个败家子了?”
我听见“败家子”这个词,心里莫名的疼,父亲昨晚站在楼道里的身影还有怯怯的问我“那个,你妈她还好吧?”忽然就变得卑微起来,像躲在黑暗里叹息,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拒绝回答,坐回桌子旁,拿起作业看了起来。
“我找魏潇生那个畜生去!”
母亲摔门而去,我起身想要拦住她,她狠狠地摔开我的手,抓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包,连鞋子都没有换就出门了。
“妈!”我在她身后大喊,急忙锁上门,跟了出去,下楼时“咚咚”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嘈杂而剧烈。我到楼下的时候母亲已经坐上一辆的士疾驰而去,我在昏黄的灯光下伸手拦下一辆的士,紧跟着母亲的那辆车。
我坐在车里听见这座城市里的夜里传出的美妙夜曲,漂浮在头顶,许多高楼亮起灯光,人影重重,他们拥抱,或者离别,或者买醉,或者欢爱——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是多么的不一样。
我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那些微小的痛疼在这样迷离的夜里变得巨大。
我们或喜或忧的生活着,你不会知道,一座涌动着温馨和安逸的城市下面埋藏着多少泪水和不安,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成长,痛疼,然后庸俗。
我下车,看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处,疾奔过去,上楼,转弯,上楼,转弯,脚下一踩空,崴了一下,脚踝处生生的吃痛,我扶着楼梯,没有停下来,脚步放慢了一些往上赶。
我的泪水落在狭隘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声音。
我看见母亲站在门外使劲的敲打着生了锈的铁门。
“魏潇生,你这个窝囊废,给我出来。”
我冲上去拉住了母亲的手。
“妈,不要。”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父亲站在门里,有些惊愕的看着我们,母亲松开我的手,满脸怒气的走了进去,父亲把我迎了进去,关上了门。
“魏潇生,你真不是男人,居然连自己亲生女儿的钱都好意思要?安然因为你好赌差点连学都上不起了,你难道还要安然给你钱让你去在牌桌上挥霍么?”
父亲没有说话,满脸窘红的望着母亲满脸怒气的脸。一个女人从父亲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老魏,怎么了?”她显然是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怒气,也没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儿。
“哟,这么快就与谁家的狐狸精勾搭上了?魏潇生,你行啊你!”母亲看了一眼从房里出来的女人又回过头来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父亲。
“你骂谁狐狸精呢你?”
“没骂谁啊,谁答应了骂谁呗?”
“哪儿来的泼妇大半夜的跑人家里来大吵大闹,害不害燥?”那个女人无缘无故被母亲骂作狐狸精,憋了一肚子气。
“谁不害燥呢?老娘从这座房子里搬出不去不到两个月,狐狸精就进门了,我吃下的剩饭你迫不及待的想吃,到底是谁不害燥啊?”
“小孙,你先进去,我等一下再和你解释。”父亲想要把那个被他喊作“小孙”的女人拉进屋,小孙“哼”的一声,进屋拿起包气呼呼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摔门而去。父亲没有去拦,有些尴尬的看着我们。
“哟,不送哈!”母亲故意冲门外喊道,然后又回过头来瞪着父亲。
“钱呢?拿出来!”
母亲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仿佛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而是一个欠了她钱的毫不相干的人,父亲转身走进了房里,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那天我送来的信封,递给母亲,母亲倏地一下抽了过来。
“魏潇生,我告诉你,自从咱们签了离婚协议安然就只是我的女儿,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跟狐狸精勾搭我管不着,你自甘堕落我也管不着,但是别拉着我女儿垫背!”
我看见母亲手上拿着的那个信封,连封口都没有打开。
母亲转身,准备拉着我出门,我一动脚,不由得痛得发出了轻微的“嘶”声,母亲忙朝我脚下看,父亲蹲了下去,卷起我的裤腿。
“怎么了?”母亲看着我脚踝处浮起的红肿问道,语气里满是焦急。
“没什么,刚才上楼的时候崴了一下。”
“得赶快送医院让医生看看。”
父亲在我面前弯下腰来,“我背你下楼。”我望望母亲,母亲没有说话,我安静的趴了上去。
下楼道的时候,父亲尽量走得很慢,生怕楼壁会碰到脚弄痛了我,母亲在后面伸着脖子看着前面,每一个转弯处母亲都会提醒父亲“小心点,别碰着了!”
我多希望这个楼道永远没有尽头,我趴在父亲的肩上,母亲焦急地跟在后面,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我睡上一觉,等我醒来的时候有人会告诉我:你经历过的所有痛疼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
没有人会这样告诉我。
小时候的回忆如同黑夜里的灯光一样耀眼。
父亲背着小时候的我走在巷子里,脸上满是幸福,街坊邻居看见总会要对父亲说上几句。
“老魏啊,你家的千金真是漂亮啊,长大了肯定是大明星!”
“你看这丫头的眉眼,跟你家大女儿一模一样啊,你家真是生了两个漂亮的千金呵!”
“你老小子,可真是幸福得满世界打转啊!”
那些幸福,父亲背着我的时光,后来走丢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他们去到了哪儿。
“行了,不用你管了。”
“师傅,去医院。”
母亲没有看一眼把我从五楼背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出租车后座的父亲。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父亲站在路边,望着车子驶离开去,我从后视镜里看见路灯下的父亲慢慢远去,慢慢变小,然后不见。
我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着的夜景,竟然难过的没有一滴泪水。
那些痛从脚跟蔓延至心里,恍如这三月的小雨一般淅淅沥沥的止不住。
你有过那般感受么?痛到连泪水都没有。
我早早的就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