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掠过这座涌动着不安和繁忙的城市上空,像一场华丽的蜕变,满眼都是花红柳绿,整个春天就不期而遇。我一个人安静的走在校园的路上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呼啸的风声中我有些听不清话筒里的声音。
“安然,我和你爸的离婚手续今天办了,你回来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像被巨大的轰鸣震住,我没有说话,立在风中,苍白的世界里漂浮着四散的绝望。
“好!”
很久我才生生的挤出一个字来,电话那边传出盲音,我不知所措的把手塞进下衣口袋里,又仓促的拿出来塞进外套的衣兜里。
泪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我曾日夜祈祷不要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有一天降临在我的身上,我无法逃避,也没有接受的勇气。
我坐很久的公交回家,我想在路上多耽误一些时间,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赤裸裸的现实。
至少到家的时候我没有再哭,异常的平静,虽然眼圈是红肿的。
进门的时候,看见门口放着几只塞得满满的大箱子,我认得那是母亲的,用了好些年,都有一些旧的痕迹了,父亲坐在客厅里,神情黯然,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好多岁,手里夹着一支烟,只剩下一点点烟头就快要烫到手却忘了扔,只是目光涣散的看着在我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母亲的背影。
靠在房门边上的一脸漠然的夏安苏冲过去打掉了父亲手中的烟头,露出厌恶的表情,抬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皱皱眉头。
“快进来收拾你的破烂吧,别留在这里碍眼。”
父亲回过头来看见我,忙起身,向我走过来,仿佛有许多的话要说出来一般,但嘴角却又没有一个词语冒出来,我抬脚,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径直进了我的房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安然,你的这只抱抱熊不要了吧,都这么破了。”母亲向我扬了扬手中的那只维尼小熊,抱抱熊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一般睁着两只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我,我伸手抢了过来。
“安然,那个,我和你妈手续办了,以后你归你妈抚养,你姐归我,不管怎样我永远是你的爸爸,这儿也永远是你的家。”父亲跟在我身后,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感觉的到,他一直低着头。
“别在这儿装慈悲,离都离了,以后安然只是我女儿,不会是你女儿,她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母亲抬起头用一贯的语气对父亲吼。
“哈,都要劳燕分飞了还不忘吵一架,那你们有种别离呀,接着吵!一辈子就这么吵下去!”姐姐夏安苏双手环抱靠在门边,语气里尽是厌恶,满脸的不屑。
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整整两大提箱,下楼的时候,父亲帮我们搬,母亲死活不让,父亲只好空着手陪着我们跑上跑下,下楼的时候会在我们前面,上楼的时候会跟在我们后面。
一直到离开,我没有同我的父亲说过一句话。
绝望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安然,我们从此解脱了,再也不会整天生活在一个只有争吵的家里啦!”
我在楼下听见夏安苏在楼上的阳台上大声喊,我抬起头,看见父亲和夏安苏站在阳台上望着我们,夏安苏依旧是一幅懒散不屑的表情。
就像隔着一个世纪那么长的距离。
我随着母亲钻进了她的白色别克车里。
身后传来世界粉碎的声音,被三月的风无限的放大,在耳边震开来,我的眼前顿时失去了色彩,一片灰白。
“安然,你怎么的啦?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好惆怅哦!”坐在我对面的莫小米喝可乐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崛起嘴巴,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爸妈离婚了。”
“哦!”
“我被判给了我妈妈,你知道的,我不想他们分开。”
“哦!”
“虽然他们以前一直吵架,但是毕竟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是现在再也不会了。”
哦!莫小米似乎一直在忙着啃鸡块,根本没有听见我说话,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莫小米!”
我提高了分贝,小米诧异的抬起头看着我,嘴角还留着鸡块的碎粒,我失望的低下了头,搅动着手里的咖啡,不再说话。
任何时候除了自己感同身受,没有人会体会到心底的那种悲痛与绝望到死的心情,他们只是当做生活的调料,听说,感慨一番,然后忘掉。
“安然,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的啦,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莫小米冲我眨眨眼,一幅神秘的样子,她凑近了我。
“顾铭要回来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身子一震,杯子里的咖啡差点就溅了出来,那些好久都没有开封的记忆一下子就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令我措手不及。
“你不要这么激动的啦,听说他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回来哦!”米小米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我知道,我最好的闺蜜莫小米并不是真的幸灾乐祸。
“关我什么事!?”
我的声音很大,似乎吵到了教室里几个专心看书的同学,他们人向我们投来厌恶的目光,莫小米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继续啃自己的鸡块,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关我什么事!?”
是妒忌么?还是无所适从?那些我曾用了很长时间努力让自己遗忘了好久的记忆在某一天被再次打开,就像听见旧时光里的风夹着被风干的回忆从自己的梦中掠过,我居然唐突的说了一句“关——我——什——么——事!?”,我很难过,小米一定以为我都不在乎了。
我以为我一生只能遇见你一次,原来真的只是我以为。
最开始的几天我并没有去上课,一直呆在我和母亲的新家里——租住的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我常常不出门,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不说话也不到处走,只是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或者椅子上,看窗外飘过的云一整天,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我们很少见面,但是每天早晨她都会来到我的房间不管我睡着或者醒着都会嘱咐我早餐放哪里了,有时候她会在我的床边坐一会儿,若是我醒着就会跟我说:安然,等妈妈的公司开起来赚钱了,一定要让你出国留学,学好知识,不要像你姐姐那样在外面混。若是我还没睡醒,就只会坐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然后静静的离开。
虽然有时候我是假装睡着,因为我听见母亲深深地叹息。
我没有了完整的家,也就没有了完整的世界,最后剩下的只是自己的灰白世界。
像穿过了一整个世纪,我的心痛和灵魂没有目的的漂流着,泅在水里,始终上不了岸,最后,我只是习惯抬头看看天空,没有任何心情。
我离开学校有八天,回来的时候没有任何改变,那些发生在我身上可以改变我一生的天大的事情在生活的波浪里显得微不足道,一切都照常继续。作为死党的莫小米算是良心发现,没课的时候总是会陪在我身边,同我讲话,试图把我从那种巨大的伤悲里拯救出来,她常常会抱着一大袋零食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一边同我讲着我不在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一些趣事,有时候她会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但是,我从来不笑,一脸忧郁。
“嘿,安然,我们去看学校汇报演出吧!”
“不去。”
我总是用最简短的字句回答小米的话,我不想说话。
“去吧去吧,听说那个新组建的乐队里全是帅哥哦!去养养眼吧,我好久都没有看见帅哥的啦!”
我知道,小米是一个十足的花痴,吃零食和看帅哥是她最大的爱好。
小米拉着我的手臂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说话,任凭她拉着我朝学校汇报厅走去,很远便听见汇报厅里传出巨大的欢呼声和金属撞击发出的轰鸣声。
他们的狂欢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我和小米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乐队在舞台上准备演出,小米赶紧拉着我朝前台蹭,他一边往里挤一边用手指着台上的贝斯手冲我喊:“看见没?那个贝斯手,高高瘦瘦的,他叫沈亦,好帅噢!”
我顾不上回答,被小米强壮的身手一把拉到了舞台最前面。那些乐手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耀眼,现场逐渐安静了下来,乐队开始演出,弹唱的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
我站在回忆的路口看人来人往
最初的那些美好我已慢慢遗忘
亲手种下的那颗向日葵结满时光沧桑
每一天每一天都倔强的向着太阳
你的笑脸我的思念有多么漫长
你在哪里是否还会和从前一样彷徨
你在哪里生活有没有变得不一样
你说的要一起地老天荒我一直在守望
你说的要一起地老天荒我一直在守望
舞台上的主唱嗓音很干净,唱的时候下面的观众鸦雀无声,只听得乐器伴奏的和弦和美妙的歌声,一曲唱罢,下面的女学生们高声尖叫,使劲鼓掌,就像突然爆发的海潮,震耳欲聋,包括莫小米在内。
我有些眩晕,紧紧地拉住莫小米的手臂,身边人潮涌动,我被挤来挤去,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我身子一软,在嘈杂的人群中倒了下去。
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小米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我的名字,以及台上的那个贝斯手扔掉贝斯冲下来的模糊身影。
就连最后剩下的我的世界都静止了,还有那些伤痛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