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阑尾炎,很小的手术,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庸医弄人,作弄的只是如李仰善一般的穷苦大众,眼一睁一闭便是一个永恒,他的生命消失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留给世间的只是疑问,医院的不作为和一串无休止的争论,随着时间会烟消云散。
嘉靖庚申年,休宁,里仁村
李仰善坐在门前的石磨上,不停的吸着鼻涕,满脸愁苦的目视远方,复杂而深邃,而他现年不过七岁,爹爹李成举是二十六年的秀才,之后多试不中,便回乡娶妻生子,前年在去科考的路上遇上强人,被害了性命,从此家里也就断了朝廷优渥恩泽,税赋骤添,办了丧事之后家里更是一贫如洗,母子二人更是困苦,母亲娘家多有接济,才勉强维持,这也无怪乎年仅七岁的李仰善愁苦了。
这李仰善本就是因为饿晕才被他钻了空子,但却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分毫,穷困潦倒,生活艰难。而二十多岁的母亲李氏,更是羸弱苍老,年纪轻轻生子本就亏了身子,加上连番打击,身子更是不堪。
三亩水田两亩茶田,家有五亩良田在里仁村是不错的人家了,可在李仰善家,佃于别人,除去课税杂赋自己就落不下多少,说不得还得搭进去,就不谈填饱肚子了。
李仰善并不是没有把土地卖了的想法,他没有古人对土地与生俱来的依赖,但它不得不考虑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之后,他们母子二人怎么办。读书,是唯一的出头之路,科举是唯一的晋升之道。
更不用说典卖祖田在村子里是不孝的行为,如果典卖田产是为了读书,流言蜚语会少很多,毕竟谁都知道读书耗财,笔墨纸砚,哪样不得花钱,一个读书人不是一个中户人家能养得起的。
在他看来母子二人无力耕种,佃不如卖,缴了税役还能剩下不少,只要官府盘剥不重,也够母子两温饱几年了。至于读书,凭借自己的学识,认字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家里还有秀才父亲遗留下的读书笔记还一些书籍,自学应该不虞,至于去学堂蒙学,他是没那个钱,也没那份花钱的打算。
想想在他饿晕时候,母亲李氏在村里一家一家苦苦哀求着借米,最后借来的小半碗米最后都进了他的腹中,他能从母亲李氏眼中看到那份关切,他就是李氏的一切。
下定决心后,李仰善首先要做的事是说服母亲李氏,母亲李氏的娘家在邻村算是中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对土地有着很深的依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越想就越觉得此事艰难。
回到家中
‘过来,耍累了吧!’李氏把他搂进怀里,拿出手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污渍。
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不知从何时李仰善就没有感受这种温暖,呵护、慈爱,瞬间他知足了,有种情感从心底被触动,撩拨着泪腺,前世的悲凉和此时的困顿如潮水般汹涌,无处安放的情感和泪水似乎得到了宣泄。
他不是前世挣扎温饱线上的李仰善,连活着都需要勇气,而此时他再也见不到前世亲朋的异样眼光,不用躲在父母遗留的空荡蜗居里,过一个不知所谓的除夕,再也不用为了让别人瞧得起假作过得很好.。
他摆脱了,命运的离奇让他有了不一样的际遇,若连改变都做不到,他如何让这个家不在官衙差役的盘剥之下离散,他再也不想回到前世一样的道路上去。
母亲李氏已经煮好了吃食,一点糙米加上野菜就是他们的晚饭,从锅底捞起厚实的给李仰善端了过来,他再也不能漠视这样的生活,哪怕这样的生活多一天。
‘娘,我要读书。’平静的声音带着坚决。
李氏听到这句话眼眶一红,众多苦楚一起涌上心头。
‘是娘不好,是娘的错,是娘没有持好家,交不起束脩,让我儿不能蒙学。’说完便抱着李仰善的头轻声哭泣起来。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在母凭子贵的社会里,李仰善的一切要求都是合乎法理,更不用说读书这种光宗耀祖的事了。
‘娘,把田典卖了吧!’李仰善的话让李氏一呆。
半饷之后,李氏将李仰善搂得更紧了。
‘我儿聪慧,早该进学,是娘无能,是娘无能.。’李氏口中的呢喃着。
一夜无话,李仰善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物齐整的摆放在床头,平日里的一些小物件也都收拾妥帖,桌上还有早已做好的饭食,用陶罐盖着,怕凉了。
‘仰善,仰善。’
正待李仰善穿好衣物,就听到平日常一起玩耍的伙伴在门前呼唤。
‘六子,什么事,这么急。’
‘仰善,你娘要把自己卖了,今早的时候你娘跪在我爷爷门口,要爷爷立契把她卖于隔壁村王家,王家的管事也在,说是卖了她才能交得起束脩。’
听到这句话,李仰善恍如雷击,发了疯似的往族长六子爷爷家里跑去。
等李仰善到的时候,族长李贺东正在立契,李仰善一把抓过来,撕得粉碎。
‘娘,仰善错了,别丢下孩儿。’
李仰善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李氏满脸凄苦,母子二人抱头相泣。
‘我可不是来看你们母慈子孝的,还卖不卖了。’这时候王家的管事开口了。
族长李贺东看着眼前的情况,打发走了王家的管事。
‘玉娘,你这是何苦。仰善年幼,你这一去虽得些钱财,却苦了孩子。’李贺东说道。
在族长的劝说下,母子二人回了家,李仰善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娘,孩儿不孝,听孩儿把话说完,家里的田产若是自己耕作,娘与孩儿力有不逮,便是有力耕作,税役之下也只是略有盈余,若是衙役再来盘剥,又如何是好。若是卖了田产,得了些许银子,拿一半出来买粮食,再养些家畜,也够我们母子几年的吃食的了,余下一半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那我儿如何蒙学,以后怎的娶亲。’
‘娘,你且听儿说完,儿年幼时常听父亲诵读,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认得些字,而就在家里自己蒙学。等孩儿有了功名娶亲自是不难。娘,你可千万别丢下孩儿,孩儿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离了娘亲孩儿就不知怎么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