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艳阳,明媚灿烂,霞光万丈。
广场上积雪早已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尚且有些湿漉,寒风微拂,寒意袭人,正所谓化雪更觉寒。
金色宫殿在阳光下金光闪耀,美轮美奂,但此刻没人有闲情雅致去欣赏这番美景。
宫殿前已经站了五个身影,一个风韵优雅的妇人从孤雁峰的山门疾步赶来,在五个身影前停下了脚步,紧了紧宽大的花色衣袍,呼出一道白气。
“这天气可越来越冷了,千蝶师妹怎么也不多穿些”一个矮矮的胖中年问妇人道。
“是啊,记得去年整个冬季才一场稀疏的小雪,今年这雪一下就是七天七夜,倒是有些反常”妇人撩起衣角塞进臂弯里,纤纤玉指一撩一挥间,温婉尔雅如琬似花。
这妇人便是孤雁峰峰主霍千蝶,那问话的矮胖中年是不夜峰峰主郭鲤,另外四人分别是落云峰峰主楚天阔,斜阳峰峰主伍刑,乌啼峰峰主元明清,九曲峰峰主周衡。
“天游真人也是,干嘛非挑这时节选拔剑仙七子。”郭鲤伸手擦了把脸,油头肥耳臃肿的大脸冻的有些发紫,尤其是鼻尖颜色更是深紫。
“莫非天游真人修为又有精进,要突破九级剑仙了?所以这么急着确定下任掌门人选?”落云峰峰主楚天阔说道。
众人一惊,天游真人可谓剑道奇才,二十余年就从六级剑仙升至九级剑仙,若是几年功夫就突破九级剑仙,放眼剑仙门千百年祖辈也无此惊人修炼速度。
“突破九级剑仙,可就是神了”郭鲤无限感慨地道:“剑仙门可快有几百年没有出过神了吧。”
霞光斜照,六人的身影在地面拉得很长,剑仙门六位峰主,抬头远望,天边一轮红日破开云雾,光芒四射。
“张师兄,快点走了,都磨蹭一整上午了”
“急什么!不然你们先走,我一会自己回去”
“不行,余师兄特别交代了,不能让你再惹事了”
“我惹什么事了!哎看看你们几个怂样,没有门令擅闯剑仙门不得管吗?我还觉得你们那胆小的样给剑仙门丢脸呢!”
“一般人敢闯剑仙门?你也不看看清楚,掌门的师兄是我们惹得起的吗?”
“他脸上又没写着他是掌门的师兄,一身破旧道服,谁能想到啊”委屈的声音惹得几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广场正上方的天道峰山门内传来几个弟子的笑语,不一会几个弟子出得门来,但见广场上六位峰主正望着他们,忙停止了说笑,过去行礼问好。
“山虎,你又惹事了?”郭鲤皱着浓眉问道。
“没有”张山虎立即答道。
“没有就好”郭鲤眉开眼笑,肉呼呼的脸一笑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张山虎在不夜峰备受峰主郭鲤喜爱,两人又都爱玩闹,完全不像其他峰峰主与弟子间那般的隔阂。其他峰主却不喜欢张山虎没大没小闹腾的性格,郭鲤对弟子们的溺宠也让他们觉得太没峰主威严。
“你们几个去天道峰干嘛了?”楚天阔问道。
张山虎使了几个眼色阻止身后几个弟子说话,支支吾吾地道:“没……没干嘛,就是……就是掌门让我们几个抬了下东西。”
张山虎那心虚的模样,六位峰主心里更是明了,这鲁莽小子定然是惹事了,郭鲤更是露出一脸尴尬,知道这小子要在众峰主面前丢不夜峰的脸面了。
楚天阔故作不知,打趣问道:“抬的什么东西啊?”
要是让各位峰主知道自己惹了掌门的师兄,那不被嘲笑死。张山虎心里暗懊恼,想撒谎竟然一时找不到说辞,六位峰主盯着自己,如芒在刺,心一横索性赖皮道:“噢,我突然想起来,余师兄让我赶紧回去呢,各位师伯我先走了。”说完抬腿便跑。
一只手臂搭在肩膀上,张山虎无奈停住脚步,一脸苦笑对着身前瘦骨嶙峋贼眉鼠眼的斜阳峰峰主伍刑道:“伍大人,我真没惹事!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掌门眼皮下惹事啊。”
“我没说你惹事,你站着”伍刑拍拍了张山虎肩膀示意他不要跑,手招过另一个弟子,说道:“你来说”
那个弟子有些紧张地走上前,偷偷在长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了一眼张山虎,又抬头看一眼伍刑,吓得忙低头。
张山虎往地上一坐,撒气道:“你就如实告诉各位峰主,让各位峰主说说,我这怎么叫惹事了?难道有人擅闯剑仙门还不该拦着了?”
几位峰主摇头一笑,这张山虎耍泼赖皮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就连不夜峰峰主郭鲤也忍不住笑了,他了解张山虎,能这样耍赖皮说明惹的不是什么大事。
听完那弟子略带紧张的叙述,几位峰主脸色一肃,谁也没有说话,伍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几名弟子拉着张山虎朝山下快速走去,面对六位峰主简直如万蚁挠心让人浑身不自在,可以离开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张山虎心里好奇着往常各位峰主看到他出丑都会忍不住嘲笑一番,这次各峰主却脸色严肃,没有半分嘲笑也没有半分责备。走下广场的时候,张山虎回头,看见六位峰主安静伫立的身影,在偌大的广场上显得几分落寞,心里莫名觉得各位峰主都苍老了许多。
……
九天殿内,仲夜揉揉惺忪的双眼坐起身来,熟悉的蓝色光幕依然在身前流转,仲夜好奇的伸手触摸,幼小的手掌伸入光幕中,蓝色光芒微微一抖随即欢腾起来,如抽丝如流水源源不断的涌进仲夜的手掌。
仲夜移动手掌,蓝色光芒也随之飘动,手掌划过像跟了一条蓝色的尾巴。仲夜开心的舞动双手,两条蓝色光芒跟着游走,在空中画一条河流,画一朵云,双手交叉让两道光芒碰撞……仲夜自娱自乐玩的十分投入。
忽然身旁抬起一条腿,学着他的样子在空中舞动,一条更粗的蓝色光芒随之飘舞,流入脚心。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在仲夜心里升起,仲夜回头瞪着身旁躺着的黑衣人。
鬼太子看到仲夜略微恼怒的模样,更是兴起,抬脚用力乱踢乱划,惹得整个蓝色光幕都随之乱颤起来。
“不许动”仲夜有些胆怯的小声道。
“又不是你的。”仰卧着的鬼太子淡淡的道。
稚嫩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仲夜有些倔强地道:“就是我的!我先看到的。”
“呦,谁先看到的就是谁的啊,那我偏就抢你的”鬼太子戏谑地笑道,更是双脚都抬起在蓝色光幕中胡乱地搅动。
仲夜扑过去将鬼太子双腿抱在怀里压住,看着摇晃乱颤的蓝色光幕心疼地道:“它会疼的。”
“噢,这样啊”鬼太子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旋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半身坐起来抬头望着头顶的蓝色光幕,忽然张开大口猛然一吸,蓝色光芒倏地都朝他嘴里灌去,边咧嘴诡异的笑着对仲夜道:“来,我们吃了它,吸光它,它就不觉得疼了,哈哈哈”
仲夜焦急地喊道:“不要!”,幼嫩的脸蛋上一颗泪珠滑落。
“嘭~”
蓝色光幕倏然烟消云散,仲夜心中一空,怅然若失。
鬼太子也收敛笑声,大感无趣地撇着嘴,低若蚊鸣的咕哝嘀咕着:破道士你至于把我弄晕吗!我都废人一个了你们还有什么话怕我听到!弄个破昏眠符睡的我头都大了。
九天殿内,天游真人端坐正上方,下方左右两边各坐着三位峰主,柳道长在不远处盘腿席地而坐,萧闲月独臂搂着霍千语笔直地矗立。
大殿的门敞开着,黄昏金色的余晖斜照进来,映着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那是门口外站立的余知白。
他傲然而立,目视远方,天边晚霞如锦,云蒸霞蔚。身后是剑仙门最高府邸九天殿,此刻,九天殿内齐聚着剑仙门地位最崇高的人物,掌门天游真人、六位峰主、闭关二十余年的萧师伯,神神秘秘的霍师伯,以及离开了剑仙门三十年的柳师伯。
余知白协助掌门天游真人管理门中事务已有数年,虽说是协助,实则大大小小门中事务天游真人近年渐渐都交由他在打理,甚至六位峰主经常都要听其安排。由于事务关系剑仙门各峰各处他需要经常走动,所以对各位长辈也都熟悉,但今日这般阵容,他从未见过。
从上午一直到黄昏,余知白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大门外,并不觉得累但心中莫名的烦闷。选拔剑仙七子之事他都已经按掌门吩咐安排妥当,门中一应繁杂事务也都处理地井井有条,这几年他偶尔有时感觉自己便如掌门一般,门中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眼皮之下,在他的安排之中在他的理解之中。可是,身后大殿内正谈论的关于鬼域的一切,是他所完全无知的。
剑仙门和鬼域,以汐川为界,互不侵犯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前鬼王之战时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对鬼王之战唯一的印象是,很多师叔师伯和师兄师姐们下山后再也没有回来……
“知白”殿内传来天游真人洪亮的声音将余知白的思绪拉回,远方的霞云遮住了半边红日,他收回视线急忙转身入殿。
“将他们二人关至玲珑塔,任何人不得靠近”天游真人指着鬼太子和仲夜道。
“是”余知白躬身领命,从门外唤了几个弟子过来,押了鬼太子和仲夜朝大殿外走去。
“掌门师兄,留他们何用?何不痛快杀了去,趁鬼域无人统领之时杀将过去,一举消灭鬼域”九曲峰峰主周衡见鬼太子和仲夜要被押出去,忙起身道。
九曲峰峰主周衡身材魁梧健硕,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布满粗硬的胡渣,浓墨厚重的两道剑眉霸气如虹。
“能将鬼太子伤得七魄尽散,鬼域自然有了更厉害的人统领。”天游真人淡淡地回道。
天游真人没有让各位峰主知道万师兄的事,就连三十年前的鬼王之战最后发生的事,也没有其他人知道,除了亲自进入九死渊的的剑仙七子,其他人都只知道的是剑仙七子大战鬼王于九死渊,最终杀得鬼王魂飞魄散,而剑仙七子也只活着出来了四位。
剑仙门每个人的心中都无比敬仰着与鬼王同归于尽的万重山、林枫和霍千琴,祭剑祠**奉着他们的灵位,众弟子中流传着他们大战鬼王的故事。
只有天游真人自己知道,每次他面对那三块灵牌时,内心是多么的悲痛,多么的孤单,心里有多少无人可诉说的话!
他伸手阻止了还欲说话的周衡,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剑仙七子的恩恩怨怨就让剑仙七子面对吧,他苦心经营了三十年的剑仙门不能再遭受无谓的牺牲。
余知白带着几个弟子押着鬼太子和仲夜出了九天殿,九天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将五彩晚霞都关在门外,大殿内陷入宁静。
周衡慢慢地坐下,心余有不甘。
不夜峰峰主郭鲤见众人都不说话,挠挠头猥琐地笑笑打破沉默道:“哎呀,咱就当没看见什么鬼太子,反正他现在七魄散尽功力尽废顶多也只能熬个一年半载,只当他死在了荒郊野岭,鬼域新的统领肯定也不会冒着破坏与剑仙门互不侵犯的协议来追究一个将死之人。”
“怎么?你还怕鬼域来找你要人啊!”周衡冷哼一声,满脸怒气瞪着郭鲤道:“不管是谁伤的鬼太子,没了鬼太子的鬼域现在定然人心不安摇荡不定,剑仙门养兵蓄锐数十载等的不就是扫平鬼域的时机吗?”
被周衡狠狠地目光盯着,郭鲤满脸赘肉微微一颤尴尬地赔笑,不再与其顶撞。
九曲峰峰主周衡主管剑仙门弟子修炼事项,管理严苛脾气又十分暴躁,剑仙门每个弟子都在他的管教下吃了不少苦头,就连捣蛋又赖皮的张山虎在他手下也不敢耍半点滑头。其他几位峰主也都避其锋芒,好在周衡其人平时低调寡言无心机也不爱计较琐事,一心都只在研究剑道和训练弟子上,故而也从未与人交恶。
也正是有了此人,剑仙门这一辈的弟子基础都练得很扎实,渐渐涌现一批剑道高手。
孤雁峰峰主霍千蝶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周衡的说法,淡淡地道:“剑仙门乃正道之首,剑仙门弟子修炼剑道,可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这三十年来,剑仙门与鬼域以汐川为界互不侵犯,难得太平祥和,山下民众安居乐业,这不正是正道所求的结果,何必再惹战端?”
“你们难道忘了当年鬼域的妖兽是如何践踏众生了?!”周衡怒而起身,恶狠狠地道:“魔就是魔,一日不除便是隐患,等哪日它们强大了必然再开杀戒,你们是安逸太久了,连居安思危的道理都忘记了!”说罢瞥见掌门天游真人正眉头紧锁地看着他,忙收敛了暴躁情绪缓缓坐下,压低声音道:“铲妖除魔不正是匡扶正义之举!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众生为邪魔所残害的时候正义才肯出现呢?”
……
几位峰主各抒己见,直到天色暗淡,大殿墙壁上的蜡烛吐出火信子,柔和而温暖。
天游真人手撑着脑袋眼帘微合,听着几位峰主激烈地争论,有些心烦意乱。偶然发现乌啼峰峰主元明清一言未发,沉默地夹在其他五位峰主的辩论声中。
“元明清,你如何看?”天游真人问道。
元明清一愣,显然没想到掌门会突然发问,其他几位峰主也都骤停,才发现元明清一直坐着一句话没说。
元明清整了整胸前衣领,道:“回掌门师兄,明清愚钝,不知何为正,何为魔。前日东边钱家村的卢猎户猎杀了三只狼崽,昨日西边李家村丁铁匠家的孩儿被狼叼了去,万物生灵,天性各异,明清眼浊不敢妄辨正邪。”
天游真人闻言眼帘睁开,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思量元明清的话,万物生灵,天性各异,存在即道理,又岂能杀尽?邪魔亦如是,既然杀不尽,正魔间必有能共存之道。
天游真人道:“鬼太子之事暂且不议,各位峰主回去多费心准备选拔剑仙七子之事”
六位峰主点头应诺,出九天殿,路过盘膝而坐的柳道长也都拱手行礼。
柳道长如若无视,闭目养神,静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