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晌午的阳光和煦温暖,暖洋洋的让人只想慵懒的睡上一觉。然而天道峰的山道上,两个少年抬着一头烤乳猪正匆忙的赶路,衣衫汗湿,气喘嘘嘘。
火炉上,一只烤羊正转着圈,正往炉里添木材的少年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对正给烤羊刷着油的胖汉道:“郭师伯,掌门他们也太能吃了吧?”
胖汉正是不夜峰峰主郭鲤,他擦了一把汗,道:“我们昨晚可也没少吃。”
少年道:“我们是师兄弟这么多人一起吃,掌门师伯他们才几个人而已……”
说话间,急冲冲走来四个少年,打头的少年对郭鲤略一拱手施礼道:“郭师伯,酒在哪里?掌门吩咐要不夜峰的‘不醉不休’”
郭鲤道:“得,后院我那屋里床底下还有两坛,你先搬了去。”
那少年道:“两坛不够……”
郭鲤没好气地道:“真是成酒鬼了,你让掌门他们慢点喝,我已经让张山虎回不夜峰拿了。”
那少年低声道:“不是掌门在喝,这些肉和酒都是搬去了玲珑塔,好像是给那什么鬼童子吃的。”
郭鲤停顿了一下,道:“那不是才七八岁的小屁孩,能吃这么多肉?还能喝这么多酒?”
那少年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掌门催的急,我们也不敢怠慢。”
郭鲤道:“好吧好吧,我让人去催一下张山虎,会尽快送过去的。”
“有劳郭师伯。”说罢四个少年朝后院走去。
等四个少年走后,添木柴的少年问道:“郭师伯,您知不知道鬼童子到底是什么?怎么那么能吃。”
郭鲤自然知道鬼童子是什么,不过是傀儡而已,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能吃能喝的鬼童子。鬼童子是鬼域的邪术,向来为正道所不齿,然而这次掌门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好吃好喝的养着这鬼童子,实在有些不明白掌门的想法。但是心底莫名的有种预感,剑仙门与鬼域几十年互不来往互不侵犯,此次鬼太子和鬼童子突然出现在剑仙门,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郭鲤想得入神,突然发现添木柴的少年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少年道:“郭师伯,快焦了”
郭鲤忙翻了翻烤羊,边刷着油道:“快,火再大点!”
玲珑塔内,悬挂着两个铁铸的鸟笼,铁笼前方,摆着三个木椅,三个白发老者端坐其上,天游真人居中,左右分别是萧闲月和柳花明柳道长,三人神色宁静,眼帘微垂,纹丝不动的静坐。
两个铁笼里各关着一人,一个里面是鬼太子,他披着被褥盘膝而坐,欢快的轻吹口哨,也不见他用力,鸟笼却如秋千一般来回摆荡,甚是惬意。
另一个铁笼里面是仲夜,不,应该称之为鬼童子,此刻已经没人记得仲夜这个名字,他自己也不记得。
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仲夜没有了任何的记忆和感知,他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渴,但是脑海里不断的翻涌着唯一的一个意识,吃!不停的吃!拼命的吃!
铁笼前,碗碟胡乱地堆出了一座小山,其中还有七八个东倒西歪的酒坛。两个少年抬了一头烤乳猪进来,刚扔进铁笼仲夜便如猛兽般扑了上去,双手如利爪直接撕裂厚厚的猪皮抓起肉往嘴里塞。
烤乳猪焦香的表皮被撕开,露出里面白嫩的肉,里面的肉还非常烫,冒着热气,但仲夜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烫,只有一种猛兽进食时的喜悦,疯狂的喜悦。双手的撕抓似乎都嫌不够,仲夜直接抱着整头烤乳猪埋头狂啃。
那两个少年都被狼吞虎咽的样子震惊的楞住了,尤其是当仲夜的头稍一从烤乳猪上离开,露出稚嫩的脸庞,只见脸上沾满油腻和肉渣,头发上也挂着碎肉,吓得一个少年倒退几步,踩在碗碟上猛的摔了一跤,压碎一地的碗碟发出一声脆响。
另一个少年慌忙将他拉起来,两人心神未定,但见仲夜依然埋头狂啃,没有因这声响动而有丝毫的停顿或反应。再看一旁的鬼太子,悠闲地吹着口哨坐在铁笼中来回摇摆荡着秋千,端坐的掌门和两位师伯也都纹丝不动……
怪异的气氛中,两少年站着不知所措,直到天游真人摆摆手,他们如负释重地逃出玲珑塔。
临出门,一个少年拉了拉另一个少年衣袖,示意他回头看,另一个少年慌乱的回头一看,这一看之下,顿时震惊的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见铁笼中那七八岁的孩童正啃着一根大骨,他的身前,一整只烤乳猪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一堆骨头,而他正一根一根的抓起骨头往嘴里送,也不知道牙齿是何等刚硬锋利,竟然将骨头都嚼碎了吞下!
“喀嚓,喀嚓……”牙齿嚼碎骨头的声音在玲珑塔里回荡,闻之毛骨悚然。
仲夜的眼眸失去了颜色,也没有任何情绪表情,只有茫然而又疯狂的吃,夸张的张大的口,一根大骨缓缓塞进去,颚骨嚼动,不留一点渣全部吞下。
如果仲夜清醒的看见自己这一幕只怕也要惊呆,然而此刻的他除了吃没有其他任何的意识,他甚至连吞下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只是嘴停不下来,只有不停的吃不停的吃让他有种莫名的疯狂的快感。
“喀嚓,喀嚓……”连骨头都没有剩一根,仲夜失落地抬起头,舌头一撩,将嘴边的肉渣舔进了嘴里。
仲夜嘴一停下来,唯一的那个意识如脱缰的猛兽猛烈的撞击着他深心处,仲夜四下转头,寻找着能吃的东西,随后眼睛定定地落在一旁的铁笼上。
铁笼如秋千般来回的摇晃,仲夜呲牙低吼几声,像是挑衅一般。铁笼没有反应依然一来一回的摆动,仲夜全身血液突然强烈的翻滚起来,唯一的意识支配着他,他猛然跃起,扑向那个铁笼。
然而他不知道他自己也身在牢笼,只听嘭的一声,撞在铁杆上,不过他连痛觉也感受不到了,撞倒后立即翻身而起,双手伸出铁杆朝对面的铁笼拼命的乱抓。
对面铁笼中的鬼太子看着仲夜此番模样,依然惬意的吹着口哨,见仲夜徒劳无功拼命的在空中乱抓反而更是起兴,口哨里带着些得意。
仲夜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双手,如利爪般横竖猛抓狂挠,谁愿相信这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稚嫩肉呼呼的小手。
吃!我要吃!没有东西吃,仲夜渐渐变得狂暴。血液像煮沸的开水翻滚不息,而深心处,唯一的一个意识也在不断地撞击着他……
端坐的三个白发老者微微蹙眉,但谁也没有动,虽然身为正道的他们并不清楚噬魂摄魄邪术的细节,但也知道要这等邪术风险极大成功概率极低,既要摄取魂魄的“主人”修为深厚,也要被成为鬼童子的人经得起噬魂摄魄和熔炼记忆的劫难。
门外两个少年各抱了一坛酒急冲冲的进来,走至天游真人面前待命,却看到铁笼里呲牙咧嘴狂暴地挥舞双手的仲夜,顿时震惊的一愣,又看向天游真人。
天游真人缓缓睁开眼帘,起身从少年手里拿过酒坛子,走向仲夜,打开铁笼的铁门。
仲夜呲牙不断地发出低吼,肉体完全被兽性的血液所支配,见到有东西走动,猛然转向扑过去,“嘭”的一声又重重的撞击在铁杆上。跌倒刹那又翻身而起,伸出利爪般的手,一把抢过了酒坛,仰头咕咚咕咚猛灌。
见仲夜此状,天游真人眉头皱的更紧,转头看着一旁悠闲的吹着口哨荡秋千的鬼太子道:“是不是有些急了?”
鬼太子停止了口哨,咧嘴一笑道:“何止是急!简直不能再急了!”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柳道长睁开眼帘,皱着眉头问道。
鬼太子道:“当然危险,本来收鬼童子就风险极大,不然我鬼域还不人人都收一个鬼童子当牛做马的服侍自己,更何况你们孤帆神人这么猴急。”
鬼太子这般说孤帆,柳道长也不在意,他说过万师兄收了这孩童的一魄会交由孤帆祖师爷,这孩童会成为孤帆祖师爷的鬼童子,既然是孤帆祖师爷亲自收的鬼童子,即使急一点也肯定有孤帆祖师爷的道理。
但柳道长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要不要控制一下他的心神?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会精气崩溃。”
天游真人将另一坛酒拿也拿给仲夜,看了看仲夜,然后关上铁门,简单地答道:“不用”。又对身后的两个少年吩咐道:“你们催一下郭峰主,让他多开几个炉子,多弄些肉和酒来,要快!”
两少年得令跑了出去,天游真人坐回木椅上,闭目养神。
仲夜一口又喝完了一坛酒,将坛子扔出铁笼,砸碎在地上哐当作响,嘴里一空,血液又兽性狂暴的翻滚起来……
门外两个少年抬了一只烤全羊急冲冲的进来,然后他们也震惊的目睹了仲夜片刻间风卷残云消灭一整只烤羊的情景,连骨头都“喀嚓,喀嚓”嚼碎了吞下。
……
烤猪烤羊一只只的抬来,酒一坛坛的搬来,这些昨晚在庆宴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剑仙门弟子见了仲夜此般肚量都震惊不已。前些日子听负责给玲珑塔里关着的两人送饭菜的师弟说他们胃口极大,一顿能吃下一只烧鹅一只烤羊腿三壶酒等等他们还都不相信地嘲笑师弟吹牛,现在发现烧鹅烤羊腿猪蹄三壶酒什么的在整只整只的烤猪烤羊和数十坛酒面前简直不堪一提。
日落西山,天边云彩渐暗,玲珑塔终于清静了。
门口地上坐着十几个少年喘着粗气,从晌午到黄昏,这一天他们扛着肉扛着酒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腿都像灌了铅一般酸痛无比,抬都快抬不起来了。
玲珑塔里的鬼童子像饿极了的猛兽一般,不停地吃,不停的吃,足足吃了数十头烤猪数十头烤羊,酒更是喝了三十坛,那可是数十个弟子交替地从不夜峰搬来的“不醉不休”,平常人喝一坛就会醉倒下。
还好在他们都实在要走不动了的时候,鬼童子这猛兽像是终于饱了,安静地躺下不动了。
随着仲夜安静的躺下,玲珑塔里也安静了下来。鬼太子也没有再吹口哨和把铁笼当秋千荡,而是坐着静静地发呆。
“最后一步还要多久开始?”天游真人问道。
鬼太子眼也未抬,道:“今夜子时。”
天游真人缓缓闭上眼帘,呼吸都变得轻微,静静地等待子时……
……
天道峰的广场上,一行年轻的剑仙门弟子正互相搀扶着走过广场中央金碧辉煌的宫殿。
“唉呀,累死我了!”
“我走不动了,双腿直打颤。”
“那是什么怪物啊,看着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胃也太大了,哎,你说他吞下去那么多猪啊羊啊的都装去哪里了?”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看到猪和羊都要反胃了。”
“我也是,我也是。”
……
“各位师兄弟辛苦了。”不远处余知白对一行人喊道。
这一群人闻言才发现宫殿前伫立着几个人影,一个少年看清了几个人影,走近了道:“余师兄,今天可把我们给累坏了,早知道我昨晚也再多喝一点了。”
另一个搀扶着他的少年道:“谁让你昨晚倒地上装醉。”
这少年骂道:“那你还不是一样。”
余知白身旁的张山虎闻言骂道:“原来你们昨晚装醉,活该了吧。”
一群人狼狈的互相搀扶着,一个个腿都酸的情不自禁的颤抖,也只好认倒霉,他们昨晚装醉,上午醒的最早,然后就被叫来当苦力了。
余知白道:“说来惭愧,我一觉睡到下午才醒,辛苦各位了,各位师兄弟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一行人点点头朝山下慢慢走去,广场上只剩几个人影依然伫立,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
庄严的金色宫殿,此刻气势却比那几个人影要弱上几分,那正是新的剑仙七子。
七个身影,挺拔傲立,剑仙门三十年后的剑仙七子,分别是张道一,余知白,张山虎,萧鸣鹤,霍晓风,霍残月,谢少野。
剑仙门选拔剑仙七子是为了选出杰出的弟子日后接掌掌门及六峰各峰主之位,可谓剑仙门的命运便嘱托在剑仙七子身上。上一届的剑仙七子因鬼王之战损伤惨重,最终排行第七的天游真人接掌了掌门之位,而六峰峰主都不是由剑仙七子担任,而是临时从各峰中选派的,所以六位峰主修为和天赋都平平,剑仙门整体的实力也经过了三十年如今才渐渐恢复。
七人傲立,心中各有抱负,命运么,自然要由自己掌控!
“余师兄,你说那鬼太子鬼童子怎么会跑来剑仙门?”张山虎问道。
余知白答道:“我也不知道。”
张山虎看着余知白道:“剑仙门还有余师兄你不知道的事啊?真是稀奇了,好歹你也跟着掌门当了这么多年的代理掌门。”
余知白心中苦笑,如今张道一摘得剑仙七子桂冠,按理日后当由张道一接任掌门之位,张山虎这话是故意表明自己的立场支持他接任掌门之位,不敢说没有想象过自己当掌门的情景,但是如此直白的在张道一面前提他是代理掌门一事让他一时尴尬万分。
“鬼域的事掌门从未对我提起半分。”余知白语气沉稳地道,生怕被人听出心里的尴尬。
张山虎可不觉得尴尬,看了一眼张道一,道:“张师兄,昨晚怎么都没来宴会啊?众师兄弟都盼着一睹剑仙七子之首的风采呢。”
“昨晚身体有些不适,就没去宴会。”张道一淡淡地道。
“不会是比试受了伤吧?”张山虎追问道。
“确实有些伤,不过修养些时日应无大碍。”昨晚被掌门在后崖打到伏地不起,张道一哪里还能参加宴会,晚上就在岩石上足足躺了一夜才勉强爬起,现在精气也才恢复三分。
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话,萧鸣鹤十分无趣的打着哈欠,他是剑仙七子中最年轻的,方十二岁,拿下了剑仙七子第三席位,可谓天纵奇才。
“萧师弟,困了吗?”余知白看着打着哈欠的萧鸣鹤道。
萧鸣鹤抬头看着余知白,双眼凌厉而坚毅,透着兴奋之色,道:“余师兄,我们剑仙七子什么时候下山历练啊?是不是跟随鬼童子杀进鬼域啊?!”
“额……我也不知道掌门会如何安排。”余知白惊讶于十二岁的萧师弟竟然对历练如此兴奋。
萧鸣鹤听得余知白也不知道会不会进鬼域历练,有些失落,抬头望向远方天道峰的山门,喃喃地道:“要是去鬼域历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