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没有看他,从他身边经过走出大门,往不远处走去。
顾又廷本来就抑郁的心情,这会儿更是不像话,一声不响的看着她走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从座位上起身,径直往谨言离开的方向跟去。
谨言在前面走着,浑然不觉身后有人在跟着。
走廊的道路稍长,不时有端着餐点的服务员走过。
她自觉靠边,挨着墙角,脚步放得很缓。
她纤长的身影与那些擦肩而过的服务员相比之下,更加显得瘦削而单薄。
她环着手臂,忽然觉得这几日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幻里,今晚的撞见让她觉得心虚,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两年里,不管再失望茫然,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使命,只是一个责任,无关真心,所以没关系,不用有耻辱感。
那现在呢?
意义已经完全变了,没有义务在了,但她却还在重蹈覆辙过去的每件事情。
她想起那人醉在榻上,她那么吃力地将他从身子上掀开,雷雨之夜,她缩在榻上偶尔被他抱进怀里接纳,还有吵架时,被他强行困进怀里强抱着……她有种眩晕感,更多的是羞耻感。
每逢告别之时,都会忍俊不禁想到那些不该触忌的记忆,那些无趣又怀念的日子。
谨言晃了晃脑袋,不想再想,收回注意力专心走路。
忽然看到面前的路上有道黑色身影,她若有所思。
故伎重演,将本就慢的脚步再刻意放慢了。
那道身影仍相随在身后,她明白过来,心里一阵疾跳,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捏紧了手,深吸了一口气,第六感告诉她,身后那人是谁。
不用回头,也能确定。
周围渐渐没有服务员的身影,只余俩人一前一后静静走着。
转角是洗手间,她疾步走过去,打开水龙头,鞠了把冷水扑到脸上。
他就站在几米外的地方,背靠着墙,单手插着裤袋,沉默的抽烟。
“不好意思,先生,这里是不能抽烟的,无烟区请直走左转……”
一会儿,有个服务员经过,看到他,上前轻声提醒。
顾又廷看了她一眼,那服务员认出他,连声道歉后走开了。
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心里知道要说什么事情,没有打算接,直接就掐断了。
想着里面的小女人,面色绷紧,心里没好气。
烦躁地扯开了衬衫领口,结果一用力扯掉了几颗扭扣。
这几日很是不顺,事情没有朝他最希望的方向发展,没有得逞,还接手了个烫手的山芋,他就开始思量了,那个烂摊子,只要他顾又廷在的一天,慢慢收拾就好了;最麻烦是那个小女人,倔脾气,轻易动不了,动了也容易弄巧成拙……
顾又廷抽完了手里的烟,昂着头,若有所思看着天花板,总觉得胸口闷得很,急需要发泄一下,又刻意去压抑住脾气,只等她出来耐着性子和她好好聊聊,车上那个温柔的男音隐隐在耳边响起,虽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但那歌词倒是衬景
等了一会,不知是时间长还是性子急,只觉时间悠长,习惯性地点支烟,吸了一口。
她又要走了?这次是,只走几天半月,还是又要一去不回?
心烦意乱的想着事情,手机偏偏又响起来,仍是原先的号码。
顾又廷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洗手间方向,还有些犹豫,半晌,还是走到了窗口的位置接起了电话。
那边语重心长嘀嘀咕咕地说着,他听着,仍抽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吐着烟雾。
一旁走过个女人,闻到烟雾,有些忍受不住的发出了轻咳声。
顾又廷望了那女人一眼,神色迟疑,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将烟掐了。
挂断电话,见那边仍无动静,他喊了个服务员进去看一眼。
服务员应了一声,便走进女洗手间里,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人。
正巧几扇门只有一扇紧闭着,其余都正敞开着没人。
服务员以为人会不会在这里面,等了一会,待那扇门打开。
走出来的却是不符合外面男人描述的短发女人。
很快,服务员从洗手间出来,对静候着的男人说没有见到他描述的女人。
外间还有些细雨,打在肩头微微泛着冷,她的雨伞落在了包房里,却不愿回去拿,不想撞上那人。
离开时给了王婧打电话,让她帮忙向路柏琛说声,挂断后,便加快了脚步。
谨言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肠原来可以很硬。
出来时候,看到他的身影倚在窗前,一颗心仍是会跳,却没有一点心软的感觉。
既然做了选择,就要负责,就不要后悔。
拦了辆出租车,她报了公寓的地址,神色稍有舒缓,每每那人在身边,总不由带来一股压迫感。
此时那司机开始聊起开来,谨言虽不出声,却仍十分配合的听他唠嗑。
与此同时,唱歌厅包厢里。
走道里,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牛仔裤T恤的年轻人四处张望着,终于在找到那指定的包房时,敲了两下门,然后走了进去,果不其然,见到正仰靠在沙发上,一脸慵懒闭目养神的男人。
依旧是印象中的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蔚蓝色的衬衫,还束着暗红色的领带,愈发扎眼醒目。
“你不知道我约的是九点整?”缓缓的男声响起,那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呵呵,您约的这里不是比较偏嘛,我找了好些时间才找到的。”
男人瞥了他一眼,径直拿过一旁的文件,扔到他面前。
他拿过文件,扫了几眼相片,问,“四少,安全吗?”
男人往杯里斟满了酒,喝了一口,那浑身子上下仍是散发着的不羁气息,隐约和平常给人的感觉不同,却又说不上什么,只见他灌了一大口,才缓声道:“你只管放心去做,要不了你的命。”
“这件事情只怕我说了不算,我们那个总编十分怕事,但凡有些敏感人物的娱乐八卦他都不敢登,要说前阵子顾又廷那闹得轰动一时的离婚案,身为港城最大的娱乐杂志社,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结果他胆子小说什么都不敢登,怕得罪人。”
男人扫了他一眼,“他不敢登,说到底是怕什么?怕位子保不住了!你给他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放心登,只要这个新闻登了出来,我保证他的位子不但保不住了,还会被扫地出门,到时候不是正合你意?”
他有些愕然,半晌,“四少,您……”
“行了,我们谈好的价格,钱已经汇到你账上,你只管去做,怎么做的我也不管,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只看结果。”男人在包厢只坐了一会,又将杯子还余一半的酒一口饮尽,才起身离开。
看着男人从包厢出去,他有些迟疑,仍愣在原地。
良久,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有几张相片,和一个U盘。
一张张相片,都照得人物轮廓十分清晰,相片里的人,几乎毫无悬念。
他先是一愣,后又觉得激动,做了这么久,等于让他逮到这个机会。
明天早上八点报纸出刊,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个聚集了大人物的劲爆新闻。
又不禁想到,明日这新闻一出,只怕到时候会掀翻整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港城吧?
还有,那个顾又廷又会不会查到自己身子上……或是殃及池鱼?
咬牙切齿,管那么多呢!
既然这个大好的机会降到了他身子上,他就要握住这个机会!
港城的四月天,阴晴不定,连着数日雨后,在这个夜晚打起了响雷。
窗外狂风呼啸,不时伴着轰轰作响的雷电,谨言自晚上从饭局回来,就被那人饶得无法入睡,这会更是直接坐了起来,熟睡的家瑞也被吵醒,“姐,你躺着,我去把窗户关上。”说完,从榻上起来,先一步去将窗户关上。
家瑞又去到客厅关上窗户,才爬上。床铺躺了下来。
“突然打这么大的雷,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的出行呢。”
家瑞睡前感叹了句,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白谨言没有说话。
夜深人静,谨言想起过往的许多事情,不知想了多久,一直到困倦疲惫涌上来,她才终于睡着,她对自己说,等这一觉醒过来,她要好好生活,不再理会过去那些纷纷扬扬的事情,开心的过好每一天的日子。
翌日清晨,家瑞早早起床,准备送谨言去机场,亲力亲为拿着她的行李:“姐,你这回走了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数着日子呢,还要再等265天,才能再见到你们。”
这样孩子气的话,谨言听了不禁失笑,刚要说句什么,手机忽然响起。
是王婧打来的电话,谨言接起,不待她开口,那边急道,“言姐,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家呢,怎么了?”她的声音听上去似有急事,谨言疑惑地问。
“出大事了!我跟你说,你现在不要出门,千万记得!”那边连忙道。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定了定神,才低声问道:“什么大事?”
王婧急急的阐述:“言姐,是这样的,早上我一直睡不着,就很早起床,去买奶瓶和几件衣服想要给你送去,坐出租车到你公寓时,突然冒出一堆人,差点撞上了,下了车发现那堆人全聚在你公寓楼下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我根本进不去!”
谨言吃惊不小,忙问王婧:“怎么回事?”
王婧在那边岔岔地说:“来的路上在出租车上时,我听到在播新闻,是关于顾总的,说他和之前那起恶意指使谋杀案有关,你不知道事情有多离谱,那上面说那个拿钱撞人的电动车司机原来不是受许家大小姐的指使,幕后主使人居然是顾总!”
谨言头一次听到还有这个内幕,心里复杂不已,王婧又道:“我听着也觉得奇怪,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时,经过一个报亭,就买了份今日的报纸,才知道原来这次的事情,是那个电动车他们的家人出来指证的,说是迫于顾总的威胁,才不得不收钱做假证!不止这个,还有……”
谨言听得心里一阵砰砰乱跳,战战兢兢。
“报纸上面不知道从哪来的假道消息,上面附了几张顾总的车停在言姐你公寓楼下的相片,都说他的新欢就住在你公寓那里,还有两三张从你公寓方向出来脸很模糊的女人相片,要不是我了解你,也要误会那相片是你了,不过外人就很容易误会了,现在大大小小近二十个记者都堵在门口,我多怕你出来的时候会被他们撞到,一群人跟疯子一样!”
谨言望了眼墙上的时钟,八点多一刻,去机场需要半小时的时间。
如果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今天就会误机。
心里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一层,她脑袋一片乱哄哄,胸口一阵堵塞。
在这种时刻,恍惚间却仍能听清王婧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言姐,顾总敢整治许家,又敢背后塞钱让人做假证,胆子也太大了,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王婧的话,让谨言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家瑞也听到了风声,在她打电话期间开了窗户,一眼见到那些峰涌而来的记者,只见场面火热。
待谨言挂了电话,听清了一下来龙去脉,一下有些怔,跑去开电视,果然娱乐新闻里正在热火朝天的播着。
“我市某位房产大颚被传涉嫌诬陷他人,导致剥夺他人终生自由。”接下来更对那涉嫌的人进行外形的具体描述,并且一一举例出他近几年的成就,再讲到近日轰动一时的许家千金许雨晴谋杀罪,描述到最后,抛出一句影射的话:“前三个月的谋杀案,究竟真凶是不是另有其人?”
一下子便将矛盾集中了那人身子上,就连对这事不算了解的家瑞看完,也心知肚明那个人物。
家瑞不由担忧的看着她。
白谨言感到十分彷徨茫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窗外大开着,雨后遗留的寒风尽情涌进屋里,给她恍惚的脑袋带来了几分清醒。
之前在屋子里那两个月的记忆兜转在脑海里,他那句狠声的警告,还有半夜醒来他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有迹象,她忽然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同时被这个结论给吓到,不敢置信。
他真的做得出来这些事情吗?
谨言不敢再想下去,去给那人打电话。
只是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人掐断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那闻风而出来的记者越来越多,整个公寓的人几乎都造成困扰。
家瑞上班也成了问题,几乎每日都需花半小时的时间才挤得出去。
如果对象换成了谨言可想而知造成的轰动。
“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晚上家瑞回来,想到楼下那些日夜蹲守着的狗仔记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姐夫是不是真的做了报纸电视上报导的那种事情?如果真的这样,你怎么办啊?难道要一直躲在公寓里不出去吗……”
白谨言一怔,这才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有打算。”
其实她有什么打算呢?
脑海里仍是恍惚一片。
只是,她现在这个状况根本不适合与人发生肢体冲撞,家瑞不清楚,但她比谁都了解这个孩子的脆弱。
根本禁不起一再的折腾,只能等事情平息下来,再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然而情况并没有半点要平息下来的迹象,可以说是越来越糟糕。
顾林集团的股票连着几天大跌,关于那件恶意剥夺他人自由的刑事被处理过去后,渐渐没有人提起。
却又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顾林集团传出经济告急偷税漏税的嫌疑。
不止是外界议论纷纷,董事们也对这个向来行事狠断的年轻总裁感到质疑,大多董事都是跟前老总一起到今天,有不少董事向来以他为主,却也不乏看不惯他行事的董事,这次遇到事件,自是个个联合起来讨伐,言下之意总裁的位子,总还是需要行事稳当的人来坐。
新闻里的女主播每日不停念着新状况,“今日一开盘,顾林集团的股票继续直线下跌,到目前为止已跌破六元,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相反许民集团的新股节节上升,有望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突破五元……”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档口,又有人揭出前阵顾林集团对许民集团的落井下石。
一时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令人难以同情。
转眼已是五月,许民集团这回来势汹汹,顾林集团股票仍不见涨,情况堪忧。
知情人分析股票行情,以目前的情势,不比许民集团当时落魄时的情况乐观,许耀华虽是出了事,却仍得民心,以至于不会落个遭人唾弃的下场,而这位港城新贵这几年行事手段都是厉害得骇人,不少敌行盼着它落没。这个大洞若是短时间内补不上,到时候洞越来越大,只怕回天乏术。
众说纷纭间,顾林集团来了以许耀华为首的五个人。
许耀华携律师走进办公室,就见顾又廷端坐在前方,他却衣冠楚楚。
身子上不见半点失败者该有的颓废,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男人抬眸一双眼望过来,却也十分从容,他清楚知道这人的一向冷硬自若,却也不免感到愕然。
许耀华慢走步向他。
俩人握手,一番客套之后,直奔主题。
拿过那份转让股份合约,许耀华看了会,又不确信的转交给律师,待律师看完,却是相同的见解,轻声道:“合约清楚说明,从签名一刻开始,顾又廷先生手中所持的百分之五的许民集团股份将转让许耀华先生所有,无任何追加条件,亦不再上诉追回。”
许耀华却仍是不敢置信,拿着笔愣了愣,才终于签下名字。
待签完,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声:“你们去外面等着。”
那四人很快退了出去,此刻办公室里只剩俩人。
待门关上后,许耀华打量了他几眼:“大势已去,你至少该表现出点伤心。”
顾又廷没理会,“我没觉得我输了,一天在这圈子,那还得比下去。”
许耀华隐隐叹了口气,“我看你这人还欠缺点火候,光靠狠不行,有时候需要点柔劲。你看……”
他掰着手指数着数,“你看,才过了三个多月,一下就给我板回一局,我比你多吃了三十多年饭,你还没有出生时,我就在研究情势,抓住时机,选择适合的战略,知已知彼,方才百战百胜。金融危机,当时那么艰难的时刻,我都挺了过来,在这地方打了几十年交道,你小子是有两下子,却在碰到事后就选择放虎归山,明显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