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顾又廷难得脸色有几分缓和,“她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这样啊!”
小护士会意地点点头,又见他神色柔和,衬着一张瘦了后愈加深刻的五官的脸,看着更加赏心悦目,便放下心里平日对他的那点忌惮,主动道:“顾先生,我刚才见那位小姐很不舒服的样子,我问她,她说是胃病,我这边有认识个李医生,很擅长这方面的,顾先生回头可以劝劝她,去给李医生看看,也许会好很多呢。”
顾又廷一顿,神色有几分微妙,“是吗?”
小护士重重点头,“是啊,其实不止今天碰到啦,前几天晚上她来的时候,我就见到她脸色不是很好,当时我就跟她说去看医生,她说没事,我想可能也是吃坏肚子了,就没有放心上,但今天碰到她又这样,我想这么频繁的老是犯胃病,还是看看比较好。”
顾又廷一时无话,目光扫了一眼那一脸热心的护士,淡淡道谢。
那护士听到他的道谢,一下心花怒放,又说了几句,然后心情大好地出去了。
谨言将他换下的衣服拿去给了专业的护理人员,又抱了一套新的回来。
她站门口,深吸了口气,将刚才那一幕忘记后,才打开门进去病房。
她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
房间升起一阵烟雾,她有些不适应,轻咳两声。
谨言抱着衣服走上前,放到桌上,才看到一旁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他身子上有股浓浓的烟味,可想而知,全是他在这会时间抽的。
“别抽了,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抽这么多烟。”
谨言不由得伸出手,把他指间燃了一半的烟拿过。
顾又廷抬起眼帘,瞅了她一眼,第一句就说:“你哪里不舒服?”
“什么?”
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静静看了他一会,半晌,说:“哦,吃坏了肚子而已。”
说完,就见他眉头正深深的皱着,面上凝重冷峻,满身怒气。
再联想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又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一紧。
很快又想,他的话也许只是无心一说。
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他又行动不便,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发现……
深怕是自己多想,忍了忍,压抑下内心的不安,她神色愈加镇定。
她不能自己做贼心虚,反而露出了马脚。
他干脆收回视线,一眼都不看她,拿过床头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洪医师,是我,顾又廷。”
谨言一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上前要抢他的手机,“你打给医生做什么?”
顾又廷直接挥开她的手,脸色铁青,“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肯定也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而叫医生。
谨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张着嘴,一下说不出话来。
对恃中,谨言胸一窒,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神躲闪起来。
感觉顾又廷呼吸也重了不少,紧紧注视着她,浑身威严隐怒。
这是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突然到来的孩子。
得知怀孕时,她的情绪没有完全被喜悦盈满,忍不住感到手足无措,就像此刻被人戳破谎言了一般。
不同于男人的紧张,她更多的是感到忐忑。
留下这个孩子,她的生活又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到时候如何向家瑞和妈妈解释?
更多的时候,又渴望留下他……
同样是小生命,她的小熊健康长大成人了,他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复杂的阶段。
这个时候,一道沉稳的女声插进他们之间,“顾先生,可以用晚餐了。”
已是傍晚时分,护士长亲自端着饭菜进来。
虽是住院,顾又廷却是有专属的厨师替他掌勺着一日三餐。
这几日,见得出他心情愉悦了不少,那么大的个子心情一好胃口自然也不错。
师傅每日三菜一肉的搭配着,汤更是换着法子,什么洋参枸杞炖乌鸡,野参鲍鱼汤,燕窝鱼翅盅……
几乎每日不重样,今日则是稍清淡些的酸菜鲫鱼汤。这条在水里养了两日新鲜鱼儿,早上便杀了,仔细剔除了鱼刺,切成细片,配上各种参补的佐料,放在锅里小火慢炖两个多小时……
隔着一些距离,这鱼汤浓浓的香气仍是飘出来,溢满房间里。
护士长踏步走进来,谁知她刚放下餐盘。
一旁站着的谨言一闻到碗盏里的浓烈鱼腥味,她脸色明显一变。
忽觉一阵恶心,无法再忍,捂嘴转身就往洗手间里去,不可抑制的吐了起来。
这次的反应特别强烈,几乎要将一天吃下的东西全都在这一刻尽数吐出来……
洗手间外面,护士长有些没反应过来,道:“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看看?”
顾又廷让护士长进去照看着,再在电话里叫了洪医师赶过来。
一个晚上,又是妇科医生又是护士不停进入房间。
未几,那已上了年龄的洪医生看着谨言,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
又翻看了几眼手中刚出来的报告,脸色算不上好。
一旁的男人忍不住沉声问:“怎么样?”
洪医师语气算不上轻松:“没事,怀孕了。”
屋内一片安静。
那名早在听到动静就赶来的小护士站在一旁,看了眼谨言。
心中不是不震惊,眼神很是崇敬,是有猜到她和这个人有几分关系,但没有想到……
他们居然这么亲密?
相较于其他人激动好奇的心情,当事人的谨言则是平静沉默地坐着,紧抿着唇。
顾又廷看看谨言平坦的肚皮,紧接着问:“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洪医师说完,又忧虑地想了想,半晌才出声:“不过从脉象上看,十分的弱,还有各项检单报告,指数都是不达标的,大部分和她的身子太弱有关系,而且从刚才她的话里听来,怀孕前服过药,对孩子是很不利的,可能对胎儿染色体有微弱的秀变作用,很有可能会有后遗症。”
“无语……”谨言木然坐在榻上,依然沉默的听着。
从知道怀孕开始,她就已经听过类似的,到后来经历三次产检,几乎是重复听了又听。
此时,她对这一番话已不感到半点讶异。
顾又廷沉声问:“哪方面的后遗症?”
洪医师摇头,耐心解释道:“现在还不知道,但像这类型的,有很多方面,身子的残疾而造成的畸形,或者是听力方面的问题,这些都有可能发生,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看到顾又廷的神色变化,他想了想,仍是如实地说:“而且虽然这种条件下,也有很多健康宝宝的,但都是在母亲身子健康的情形下,所以还是要多加注意的,这个不能报侥幸心理,一个不小心忽略,造成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顾又廷默不作声,片刻后,问:“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医生说,“至少也要满两个月后才可以。到时候来做检查,可以更直接看到发育情况,如果想要留下孩子,等怀孕14周后来做个唐氏筛查,”停了停,沉吟会儿,又说道:“有必要的话后面还要再做羊水穿刺及脐血分析,这样可以明确宝宝在宫内的发育情况。”
顾又廷又望了眼脸色难看的女人,仿佛有满腔的话要说,到最后只一句:
“留下小孩,对大人有影响吗?”
谨言心一怔,他什么意思?
到现在,他还想要留下小孩吗?
不说他们俩个现在的处境,才刚离婚一个月不到,前妻就怀孕一个多月,身份尴尬不说,就是寻常恩爱的夫妻,听到这种消息,再痛苦不舍,大多都不会心存留下孩子的想法,日后若是小孩身子真的有缺陷,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
闻言,这边的洪医师看了眼谨言,半晌摇摇头:“暂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前提是要保证休息时间,不能再操劳,还有三餐再不想吃也要让她吃下去,就算吐出来也没关系,接着再吃就是了。”
顾又廷应了一声。
末了,医师又吩咐了几句,然后从病房里出去了。
眼见病房内静了下来,那围观的小护士也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然后关上门。
这种情形,谨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坐,呆坐在当地,手足无措。
一旁的顾又廷气愤难言,板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戾气。
谨言侧着身子对着他,抬起脸望去。
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紧紧绷着的下巴脸部线条,怒不可遏般,她更不知是否该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谨言终究是沉不住气,出声打破寂静,“孩子的事……”
从前几****的情绪来看,他对于她肚子里孩子的事情是不知情的,而且昨晚他那番举动,完全没有半点收敛,更加不可能对她起了疑心,她想起他情绪转变的时间,不过是她来回洗衣所的那十几分钟,那一会的功夫,他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顾又廷缓缓抬眸扫了她一眼,神色讥讽。
谨言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便怔怔地问:“是不是……是不是你让人?”
如果不是他让人去调查的,怎么会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男人看着她,气极反笑,“你以为我做什么了?”
谨言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有些不明白状况,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由于身子偏瘦,近俩个月却仍是十分平扁的小腹,并没有任何异常,又想起先前她来医院路上反胃的事情,也不可能,她明明是压下了恶心感才进了病房……
“当初我车祸,你连续五天都不见人,连个电话,一句关心都没有,摆出一副冷血绝情的姿态,今天,你却让我知道你还留着这个孩子。”一个高大的身影俯身过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腰间被人搂住,随即身子被人拽了过去,“你心里在敲着什么小算盘?”
耳边的热气不似前晚的热情,反而是带着几分寒意,令人发颤。
想到面前的男人隐忍的语气,还有腰间那只拼命克制着力度的手臂,
她一时有些慌了神,竟不知从何说起。
近距离看,只见他的眉头皱起,那张瘦了不少的脸紧绷起来,愈发显得凌厉寒人。
“我告诉你,从来都是只要有人的算盘敢打到我的头上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谨言听得心里一紧,颇有几分不知所措,怔忡地睁着眼睛。
他低头,狠狠盯着她,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怒气,一字一句:“孩子的事,你忍了多久?那晚我出了车祸,第二日电视报纸就全是我的新闻,你居然能忍着……一直以来,你都在防着我,警惕着我,是不是?”
谨言看着他,慢慢开口:“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她一脸惊愕担忧,他声音冷硬,“我说,你在怕什么?”
她一下噎住,答不上来。
看着他要吃人的目光一般,她说:“我……这件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我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孩子是我的,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是吗!”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顾又廷冷哼,
“需要我再跟你好好解释一遍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没有高潮?我没有出力?你自己就能有孩子?”
谨言听他口无遮拦,一时顾不上羞赧,气道:“你能好好说话,讲理一点吗?”
“我不讲理?”
顾又廷顿一顿:“我怎么不讲理了?我说什么了,还是哪点说错了?”
见这样争执下去,只会和以往一样以失败告终。
和他吵架,她从来都不能占到多少便宜。
谨言眼见他神色明显一变,心头微乱,“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谨言沉默,也不回答,缓一缓,“当时,本来我就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你出了车祸,”
微顿,接着道:“那个时候,以为你没有赶过来,所以我也不抱希望了……”
果然,顾又廷默不作声。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谨言瞥了默然的顾又廷一眼,继续慢条斯理道:“一个多月前,那时候和你……做完后,从医院出来,我买了避孕药的,但是我没想过为什么还是怀孕了……因为我在怀第一胎时候,差点难产,医生说过我的身子不适合怀二胎。”
此言一出,男人定定的瞧着她,神情先前就维持着阴沉的神色也淡下了,她抿了抿唇,接着道:“检查出怀孕的时候,当时医生说的话也是和我在美国听到的一样,建议我不要留,因为我事先吃过药,小孩在这个情形下出生,畸形的机率很大。”
谨言看着他,慢慢开口:“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所以我是想,如果这个孩子注定不能留下来,就干脆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打算……”
“打算怎样?背着我拿掉他?”
“难道……你想要留下他?”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顾又廷强调,“我要你把他生下来。”
她没有回应。
一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明白过来,他居然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刚才医生那几番话,他不是一直在听着吗?
医生话里的意思很是明确地表示,让他们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以为他会听进去,他以为他的愤怒更多是因为被骗了后的耻辱感,突然又想到,他刚才问医生那句话,她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从头到尾一直想的都是要留下孩子了?
“孩子生下来……万一到时候他真的有缺陷呢?医生说这种情况出现的机率很大,”
谨言一片混乱,等到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过一会道:“把到时候小孩怎么办?”
他终于直视着谨言:“我不敢说这个小孩生下来会一辈子无忧无虑,但只要我有在的一天,我就养着他一天!而你,我警告你,不要再给我有任何心思,小心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字字都透着坚决和威胁。
谨言发了怔,心神恍惚,好半晌,才说:“是,你大可以养他一辈子,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小孩是不是愿意那样生活着?还有小熊,她是女孩子,而且那么小,到时候她问我弟弟或是妹妹为什么会那样,你让我怎么跟她说?”
顾又廷未料她忽然提起这个,一时气焰消半。
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谨言由于胸口起伏而微微颤着的小腹,从护士进来病房里说那番话开始到现在,他的心情还未得已平复,伸手往桌上摸过那半包烟,另只手却始终没有去拿打火机,半晌,又将烟扔回桌上。
过了半响,她才咬牙道:“除了这个,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以后会慢慢长大,除了身边的人,还有许多的人会因为顾又廷孩子的光环而关注着他,他的缺陷会被所有人用放大镜扩大十倍百倍来看,那个时候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再痛,也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十分之一痛苦!那个时候他会恨我们,恨我们明知道会有今天的一切,却仍然要将他生下来……”
她本来有一堆的话要说,却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心尖酸疼。
两人面对面站着,顾又廷心思烦燥,她则胸膛起伏。
“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要留下他。”
无法再捱下去,话音刚落,人就已经从榻上下去,几步就走开了。
他皱眉沉声:“你回来!”
有过昨晚的教训,她没有那么笨……
从发现怀孕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到难过。
只有这一刻,她才真的去直面问题,而也是开始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将要从此失去这个孩子,
顾又廷默然坐在榻上,漆黑的眼底,透着阴戾,要起身去抓回她,双腿却无法动弹。
意识到这情景,忽然暴怒,睨望着白谨言的身影,他从牙缝里蹦出字眼,“听到没!给我回来!”
她片刻不迟缓,就想要立刻往房间出去,忽的就听到身后传来可疑的“吱”声。
正要转开门把出去,又听那声音愈加强烈起来。
谨言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身一看,就见那人正使着力要挪下床。
他抬起脸,怒目而视,她侧身想躲开。
过了二十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抑或不过是过了几分钟的时间……
“这时候,我想你应该冷静了。”
过了半响,谨言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你非要这个孩子?为什么?”停了停,深吸口气,望着他,“就算他到时候是残疾,受人耻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你也不在乎,非要他生下来是不是?”
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每个来到这世上的小孩都应该建立在健康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