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样,一晃而过。一切良辰美景终将结束。何况,只属于三百六十五天里的一个节日。过了那夜,落雁的心终于安静下来。晨起,她推开门。
也是无巧不成书。沈景元恰好从门口路过。两个人对视着对方。
沉默片刻。落雁微微施了一礼:“大哥哥早,天才刚亮,敢情和我一样,要去父亲那边请安?”而后,静静地等待沈景元的回应。
沈景元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啊,这么巧,一起走吧。妹妹请。”落雁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在前面。沈景元突然感觉到,妹妹那一向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深意在流转,淹没她天生的单纯,她显得内敛而深沉。他竟有些陌生,干咳一声,然后跟在她身后。他希望看到,在落雁的眼神里,始终潜伏着顺从与谦卑的因子,至少不要违拗他的意志。它们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丰富,他就能够轻而易举地铺设她的未来。心思暗动。
表面上,他必须一直扮演大哥哥的角色,关心她,尽管这么勉强。真实的心意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具鲜活的,弯曲蜷缩在锦被里的身躯。不过因为老夫人的警示,他不敢轻举妄动。那警示是严厉的,也是不容反抗的------景元,你记住了,我像疼你们哥俩一眼疼着这个孩子,她绝对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她的幸福与否与我息息相关,你可以忽视她,但不允许你利用她。我不同意你把她作为你生意上的一个筹码,用完后丢弃在一边,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落雁在沈老爷的卧房口停下来,抬手敲门,得到许可后方进去。
沈景元紧跟着,他想看看老爷子对她的态度。
“雁儿不必多礼,”沈老爷眉头都舒展开了,牵起落雁的手,“来,坐下来歇歇,我让下人给你泡刚到的龙井。”
“谢谢父亲,”落雁仍是沉静模样,“茶我今早已喝过了,可好呢,昨儿母亲还交代不可烦劳父亲。女儿给父亲请安。”
“免礼,免礼,雁儿真是长大了!”沈老爷打量着落雁,一脸笑容地说。“雁儿举止得体,仪容不俗,为父是真心高兴呀!”虽然沈景元与落雁同是沈老爷的孩子,可待遇不同,到了兄妹俩摩擦的时候,沈老爷往往会偏袒落雁多一点。他默默疼惜她,父爱深深。
尽管落雁的母亲生下她后就终日幽居在佛堂,一个月只偶尔见到一次,可是他与她之间,并没有完全断情断爱。而真情有时也只要相视的一次,内心所深藏的所有柔情不待开口,便已经有股无可压抑的感觉满溢在胸口。落雁这个爱情结晶的诞生,是他与她曾经欲生欲死的情感留下的深刻印记,她会一辈子向所有沈家人展示,他的青春岁月里拥有过一段繁华盛大的爱情。即使爱已成往事,时间也无法席卷走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生命。
落雁是他生命里的一个里程碑,更是他纷繁复杂从商生涯里的一件暖身的小棉袄,因此,他张开慈父般的臂弯,尽全力呵护着小公主。
前阵子,他去了趟佛堂。她一如往昔那般,娴静安然。他所不解的是,这么单调的日子,她又是如何心平气和地度过,一天,一天又一天。他蓦然发现,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渐渐地有了细纹,为了遮掩它们,她薄薄地打上一层粉底。他来,只想看看她,静静听她念经,祈祷佛祖庇佑沈家,可以泽被子孙后代。跟她在一起,可以很放松,她是沈府里,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没有负担的女人。
彼此沉默间,女人的乌发与缭绕的香雾抵死缠绵在一起,他怎么突然想唤她的闺名:宛宛。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已吃素念佛十六年了,十六年,曾浓烈的爱恋只是从指缝里偷偷漏掉的流沙。那么不堪消磨。躲藏在心底的那点欲望,在喃喃的诵经声里,还没来得及萌芽便已经死亡。
她是神圣的,疏离,陌生,不可再谈男女之情。
“雁儿怎么这样见外?”沈老爷淡淡地笑了一下,扶着落雁的肩膀,按她坐下。看到沈景元,就加重语气说:“景元,你宛如姨娘终日在佛堂里耗着,为父我日常生意又忙不过来,自然顾不上你们哥俩,可雁儿怎么讲也是你亲妹妹,要为她多费些心呀。”说完,又扯着落雁的手,说:“你大哥哥平日里也忙,你若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要主动跟他开口,凭是这市面上有的,他都有责任去办。”
落雁暗想,看不出,父亲还是关心她的。关这话,说得就暖人心。便起身,微微弯一下腰,彬彬有礼地回道:“多谢父亲挂心,大哥哥精明能干,全府上下,无人不知,生意上,更是无人能比。这些年,父亲生意兴隆,说来也有大哥哥一份功劳。雁儿还是小女孩时,就常听老夫人夸他呢。说他好像继承了父亲您的商业头脑。”
沈老爷开心地笑了:“可不是呢,景元这孩子机灵,许就是我沈家祖宗庇佑的,沈家也该出一两个能照顾生意的人,有什么事一起商量着办。”
“父亲说得是,”落雁点头,一面对沈景元说:“大哥哥只管帮父亲忙生意便是,雁儿的事,就不劳大哥哥操心了。”
沈景元扭过脸,望了望落雁,突然,他意识到,落雁也是有主意的人了。明白了这一点,他心中略觉失望。他抿了抿嘴唇,像关心小辈那样,假意应道:“妹妹说哪里话,妹妹的事,做哥哥的自然要尽心尽力。”
不过一句话的光景,沈景元就从简简单单的数个字眼里听出了话,难不成,老爷子跟这丫头说了什么。还是,她早就知道,他想操纵她的婚姻?可转念一想,这丫头,在沈府里只算半个主子,一定没有人替她出头。她的后半生,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被老夫人拦着,时机还未成熟而已。
沈景元应酬地笑着,冷冷地等着,他要看父亲对落雁的爱,究竟深到什么程度,而后决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对了,陈公公的礼送去了吗?”沈老爷话锋一转,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个何用父亲操心,我早叫满福儿按礼单名册送去了,至于风穿牡丹,也早在上星期就取回来了。我看,今年点御绣坊,一准就成了。”
“这就好。依这状况,被钦点顺理成章了。”沈老爷宽慰地说,眉宇益发明朗。对生意的关心甚至快到鞠躬尽瘁的地步,此刻,他简直年轻了十几岁,和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从来,男人就把事业当成毕生的乐趣,那么无怨无悔。
落雁不知道,生意和自己,父亲看重谁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