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黄放就在口干舌燥中醒来,他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大户人家的门口,门匾上写着两个什么字,他却不识得了,而破戒小和尚的脑袋枕在他肚子上,看上去还睡得颇为舒服,他猛然把身子往边上一挪,破戒的脑袋就框一声磕到地上,然后哈哈哈放声大笑,总算稍稍报了昨晚被殴之仇。
破戒揉着脑勺慢慢坐起身子,嘟囔道:“好痛,这是哪啊?”
黄放这才看清,他的一张俊脸一夜之间变了样子,左眼和右颊都高高肿起,泛出青紫之色,颇为狼狈,不仅更是畅快,指着他的脸笑痛了肚子。破戒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阵龇牙咧嘴后,瞥着黄放的脸冷嘲道:“你以为你好哪去,额头还比我多肿两块,就像长了个小屁股,哈哈,就叫黄放屁吧!”
两个人笑了一阵,喉咙更干了,便都挪到一级石阶下,尽量舒服地挨着。
“黄放,我渴得很了,你去找点水好不好?”
“尿要不要?嘿,还好意思叫我去找水!我堂堂剑圣,竟然被店小二群殴,都是你害的!”
“我也没少挨几下啊,唉,少喝两坛就好了,可能就够钱付帐了,原来喝酒之后嘴巴会那么干,还是少说几句吧,省点口水。”
俩人只沉默了一会,黄放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昨天光忙着吃喝,忘了问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孟婆山庄的?”
破戒略为尴尬,笑道:“真过意不去,你和文、文氏夫妇较量的时候,我正好旁边躲着,后来绿娘子前辈把你带走,我便跟着看看,所以就听见你说要去孟婆山庄了。”
“哦,原来是、喂,不对,你轻功居然这样好?那对恶人夫妻那么好的功夫都追不着陆姐姐,你跟在后边我们他妈不知道?”黄放错愕道。
“嘿嘿,其实也不怎么样了,可能正巧你们都只留意文氏夫妇,所以才没注意到我。”
“奶奶的,你见死不救是有传统的啊,我被双恶抓了你不救我,我掉水里你也不救!”
“没没没!”破戒摆手急道,“第一次我是实在不好出手,第二次嘛,呵呵,说来真不好意思,我不仅不会游泳,连见了水都要躲得远远的,昨天见你被淹,赶紧叫那几个小孩下去救你。”
“你才被阉呢,”黄放嘟囔道:“姑且信你。这几天你也一直跟在我后边?”
“是的,其实好几次想出来打个招呼,以免失了礼,但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由头才好。”
“娘的,什么隐私都没了。你去孟婆山庄做什么啊?也去比武?”
“比武我倒没什么兴趣,主要是想着二十年才一次,肯定好玩得紧,所以就想去看看。”
“哦,那你跟着我干嘛?”
“一人走路很走无聊嘛,我见你挺有意思的,功夫也很厉害,和那文先生打得…嘿嘿,挺好。”
黄放突然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娘的,你这小和尚倒也有趣,要不是看你有喉结,我还以为你学那个什么来着?花木兰?女扮男装,哈哈,来勾引我这美男子咧?”
破戒捧腹大笑,也猛拍黄放肩膀道:“哈哈,你当花木兰是瞎的啊。”
俩人正打闹作一团,身后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物,和一个身着武士劲服的少年公子。
那管家牵出一匹马,看见门口坐着两个缠打一块的少年,都已经鼻青脸肿了,居然还笑得十分开心,那副穷风流的模样让他心头火起,怒骂道:“哪来的小要饭,还不快给我滚开!”
俩人停止打闹,屁股往边上挪好后,回头笑嘻嘻地看着管家,破戒指着自己头上的“僧帽”得意洋洋道:“这位施主,我是小和尚,可不是小要饭。”
管家为之气结,刚想要再骂什么,旁边那公子不耐烦道:“老陈,别耽搁时间了。”管家连忙应是,扶那公子上马,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真的不要带些礼物去送给舒大师?”
那公子冷哼一声,斥道:“你懂什么!舒大师何等人物,莫拿这一套惹恼了他!况且我此去是为求宝剑,又不是索取那什么世间俗物!”说完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陈管家一脸尴尬站在原地,忽然一只手从后边搂住了他的肩膀,忙转头看去,差点和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碰上,大惊之下赶紧跳到一旁,定睛一看,却是那小流氓,那小和尚也并肩一旁。陈管家本已一肚子气,现在更是火大,刚想开口骂人,那小和尚却先上前一步,合十恭敬道:“请问施主,刚才你家公子所说的苏大师,是否正是铸剑大师舒眉子?”
在出家人面前,陈管家的火气也不好发泄了,况且那小和尚恭敬的语气中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忙回答道:“正是。”
“你家公子去见舒大师所为何事?”
“据说舒大师遍访河川,寻找铸剑之水,这日里来到了江州,这不学剑之人都敢去拜会,看看能否博得大师青睐,更得赠一剑了。”
“舒大师现在何处,施主可知?”
“便是在清音山下的猴腚儿涧。”
“多谢施主。”那小和尚恭身微笑道,又转头问那小流氓:“去?”
小流氓兴奋道:“当然要去看看热闹,正好我昨晚连鞘都弄丢了。”说罢便与那小和尚说说笑笑往城外走去。
看着俩人渐远的背影,陈管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竟是冷汗浸湿了衣裳。
江州城东去三十里有一清音山,虽算不得雄奇叠翠,却因嵇康曾在此抚琴的传说而闻名,几百年来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到此一游。当地人更熟知的却是山脚下的猴腚儿涧,从西南山麓蜿蜒而下,不知是何原因,终年冰凉彻骨,喝着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刺鼻苦涩,用来浇灌庄稼啥都活不成,偏偏有一桩顶好的妙处:拿它用来和泥筑墙,干了之后会呈现出淡淡的朱红色,对于平头百姓人家,这可是难能的气派。庄稼姑娘们更是几代努力整出一配方,将涧水和着某种果浆抹到脸上,远远看着就像涂了胭脂一样,这就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了,姑娘们固然高兴,汉子们更高兴,把姑娘们原本叫的“胭脂涧”硬是改成了“猴腚儿涧”,并就此传承下来。
此时便有几十个汉子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猴腚儿涧西侧,东侧只有两人,身着灰色粗布袍子的一人蹲在地上,低头盯着眼前的几个陶罐一动不动,因此也不大看得出相貌年纪,只见灰白头发剪得极短,几乎露出了头皮,倒有几分像是不讲究的僧侣;另一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同样头发极短,抱着一个盖盖的藤框,也是盯着那些陶罐,紧张地站在一旁。
黄放和破戒赶到时,好奇挤着这么多人的山坳里居然仅闻鸟叫虫鸣,山涧两侧的两路人马都木头桩子似的矗在那儿、不发一声,却有一个在人在西侧的空地上默默舞剑,舞完了对对岸长身鞠躬,换另一人上去继续舞。看了一会儿才约莫明白过来,这帮人原来是不敢打扰对岸的舒眉子,但有想在他面前露两手,所以便如此滑稽地轮流表演了,偶有一人小聪明,同一套剑法翻来覆去耍几遍,旁人恨极又不敢发声斥责,只能纷纷怒目瞪之。
黄放和破戒一开始还饶有兴味地坐在一旁观看,但几人下来都是些庸手,两人渐感无趣,加之山中蚊虫甚多,便各择了一根树枝,一边驱赶蚊虫一边比划着各自的剑法,不多时,两人谈得兴起,声音渐大了也没察觉,而身边早已落下一堆细碎残骸。
不知第几声咳嗽响起,黄放和破戒才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要按黄放的脾气定是管他娘的,破戒却起身鞠躬赔了个不是,拉着黄放下山去了。
从清音山回江州城须穿过一片竹林,黄放和破戒说说笑笑,就要穿过竹林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一个声音唤道:“两位请留步!”两人回头看去,正是方才抱着藤框的短发少年,这便停下了脚步。少年来到两人身前,恭敬行了个礼才道:“舒先生遣我来问师父和公子几个问题,有所冒犯耽搁,还请原谅。”破戒微笑道:“小施主言重了,舒先生有何指教?”
少年正色道:“先生问,如果剑只有一把,两位谁取去?”
破戒见他看着自己,便道:“如真得大师青睐,自是荣幸之至,但小僧只怕无福受之。”
“那是为何?”
“太重,路上带着不方便。”
“呃,这位公子呢?”
黄放望着远处竹子上的翠鸟筑巢,随口道:“我也不要,本来我确实是缺把剑啊,但看着那群笨蛋在那儿搭台唱戏,将来传说我是赢了那群笨蛋才拿到剑的,名声可是不大妙。”
少年挠头莞尔:“果然如先生所言,两位皆非凡人,是我们唐突失礼了。”又正色道:“先生让我向两位转达一句话,他须三年左右再铸得陋剑一柄,三年之后的冬至,两位若肯光临大熊谷指点一二,他必倒履相迎。”
送走那少年后,黄放和破戒并肩回城,黄放好奇道:“那舒眉子好大的排场,到底是什么来头?”
破戒道:“舒大师是天下公认的铸剑第一人,学武之人,如有利器在手,自然是如虎添翼。据说这二十年来,虽然求剑者恐怕不下千百人数,舒大师的剑却只出世四柄,分别是补天、追日、填海、封月。”
“谁得到了那几柄剑?”
“补天剑为孟婆山庄云迪云庄主所得,但云庄主于六年前西去,如今补天剑便在孟婆山庄里供着;‘千山关不住’孙霞客得到了追日剑之后,却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填海剑比较特别,舒先生不知为何把它给了魔教左护法——方一桥,更成为正道武林的大患。”
“还有一柄呢,疯月?”
“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前些时候我拜访一个木匠,曾听得他提过,有位少年剑客半年前得到了舒大师的封月宝剑,这次孟婆武会恐怕要大显身手。”
“嗯,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很可能是给他了。”
“谁啊?”
“文白首啊,你应该听说过吧,江湖传言这次比武最厉害的肯定是他。哼,恐怕舒老头也是想再添点名声,才紧巴巴地****送宝剑吧。”
破戒苦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是送给他。”
黄放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
破戒摸摸后脑勺,尴尬道:“因为我就是文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