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小奴立在一旁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我迷迷糊糊中忽听到一声冷咳,一抬眼,竟然乌压压都是人!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床上?”温焱冷冷地瞪着我,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满。
我忙从床上下来,小奴给我披了件外衣,我深深一福,不敢再有不恭。
“七女重病未愈,还请老爷见谅。”太太替我周全道。
温焱挑一挑眉,瞥了太太一眼,似笑非笑道:“七女说话行事已懂得分寸,看来果真是好了,夫人你功不可没。”
太太点了点头,却没作声。
“如今你既好了,这规矩礼节必得抓紧修习,下月******婚,眼看着没多少日子了,你勤勉些,不得丢了我们相府的声誉。”
“是。”我低声应道。
“你身子不好,女工针织能学多少是多少,至于女书女戒……”说到这,温焱略显头疼。
太太道:“我将道理明白告知七女便是。”
“如此甚好,女书女戒跟着太太好好学学,补补之前的遗漏。”
我仍旧低声应了。
太太也淡淡道:“老爷放心。”
温焱满意而去,一众看热闹的人在我身上流连几许目光之后也纷纷散了。
我有些累,任由小奴将我扶到妆台前梳洗。我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心里五味杂陈。这张脸蜡黄干瘪,凸额凹眼,麻脸塌鼻,全身上下粗黑瘦弱,形容鄙陋,虽只有豆蔻之年,却半点少女的风姿也无。这张脸太过陌生,但凭这张脸,果然能得见故人么?
“小姐,你怎地叹上了?咦?那枚戒指好生新奇,是太太新赠的么?”
我一愣,蓦然回神,低头一看,我的手正轻轻地抚着指尖的一枚戒指。那是一颗莹白色铂金戒指,莹润光泽,设计十分具有现代感,绝不是这古代世界里能有的。
拢拢衣袖,遮住戒指,我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已是立夏时节,不算太热,正适合外出。
我回头看向小奴道:“替我向太太告个假,我今日想出门走走。”
太太倒是个爽快人,不仅未曾为难,甚至直接赐了我一块出入令,只教我随时想出门皆可。有了她的首肯,我出入府中着实自在许多。
换了身衣服,未教小奴跟着,我径直出了府门。相府位于帝都最繁华的地段,一上街,无不车水马龙,处处繁华。许是前世养成的毛病,我半点不适这里拥挤的人潮,只好往偏僻处行走。走了半日,竟来到贯通护城河的江畔。
慢慢沿着江岸徒步,想起前情种种,外婆的利声笑语,温妈的牙尖嘴利,不觉莞尔。没有我在身边,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有没有很幸福?
“……闻君礼佛日千。浪说道繁华不值钱。想鸳衾底下,都将命乞,蒲龛里畔,未必心安。兜率天宫,清凉境界,总是由心不是缘。雪山上,自有人坐了,不到君边……”
忽听得江心处有人吟诵,虽在远处,我仍能听出此人声线之清灵,仿若寒蝉浸水,泠泠欲碎。
举目一看,于江心处有一小岛,不过方寸,岛上筑有一亭,此时日,天与云与水,皆为晕红。亭中人影,正倚卧栏杆,屈左臂支身,臂间挂着念珠,右膝竖起,手拿笔杆,挥洒自如,脖间身旁,皆是书本散放,墨香绕梁。
眯眸细望,虽看不真切此人的脸,然而那一身青白袈裟却能一眼辨认。
竟是个和尚?
不知为何我的脚竟一步也不能离,只能直愣愣地钉在原地。
看了不知多久,那和尚朝我这边侧眸看来,朗声笑道:“你是谁家姑娘,看了这么许久不知所为何事?”
我愣住,脸蹭的一热。
未待我我有所反应,那和尚已搁下笔,从江心亭一跃而起,踏水无波,芒鞋一步一步,御风而行。
我站在岸边,静静地望着他,一步一步,愈来愈近。我心中倏地一紧,一阵莫名的跃上心头,让我想要马上逃离。
汉霄苍茫,牵住繁华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成为过往。
以后的以后,我常常想,那日,我为何而逃?然而那日,我到底逃了。
素衣蹁跹,发鬓慌乱,我揽着衣角,不顾一切地逃亡。
因为那日,往后的我,每遇关头,总也忍不住地——逃。这似乎成了我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