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很快又忙碌起来了,翻地,灌溉,准备过冬的柴禾,打理猪儿牛儿的饲草……,平民农家就是这样,虽然小小的家业,却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可是不这样就没有饱饭吃,弄不好就连仅有的那点家产也要被别人霸占了去。
所以,小癫子想要再去牛尾山的愿望只好暂时搁浅了。没有办法,只好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村前的小树林和村外的大土丘,练箭、打沙袋、没头没尾的朗诵和歌唱、痴痴傻傻地看着天空和飞鸟。
当然也有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那就是他可以拉满那张弓了,五十步开外的树木,可以稳稳地射中。身体的力量一天天充盈,挥拳打向沙袋的时候,似乎能听到那个小胖子和马夫连连的惨叫,这让他感到开心和满足,当然有时候也会感到悲哀,毕竟现在能够尽情捶打的只是一个沙袋。
五十步之外的树上悬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沙包,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射击目标,希望今天能够命中。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应该快到火候了,如果这个水平达到了,他便可以轻松地射下树上的鸟儿,呵呵,想起来就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可是等他射出第一支箭,却发现今天的准头怎么会这么差,居然射在二十步之外的另一棵树上!再次拉弓搭箭,勉强用力射出箭去,却发现剪枝斜斜的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点累了呢?气恼的扔下手中的弓箭,一屁股躺倒在草地上。可是天上的云怎么那么乱呢,狰狞的就像那个可恶的马夫!身下的草地怎么这么硌呢,平常可都是软软的!
不如起来唱一支歌吧,可是嗓音怎么像破瓦盆一样,比哭声还要难听!“啊—,啊—”,小癫子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嚎叫起来。
狠狠地踹了沙袋一脚,垂头丧气向家里走去。进了村子,看到几个人围拢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似乎应该是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想过去探听一下,可是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很讨厌那些自以为正常的人对他的嘲弄和调笑。
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的情况更不正常!屋子的上座坐着一个看起来有点身份的人,穿着细麻布衣服,发髻上别着青铜制作的钗子,这和普通平民是不一样的。旁边坐着一个兵士装扮的人,腰里挎着刀,用冷冷的眼神打量着小癫子,似乎对这个小屁孩挎着短刀、背着弓箭十分不满。
“爹爹,他们是谁?”小癫子来到老爹身边,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家上座的两个人。自从上次在宛城的遭遇之后,他对这些看起来有身份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和反感。
“蠡儿不可无礼!这位是里正大人,这位是官府派来的军爷,你应该向他们行礼才对。”
“哼,他们来干什么?”小癫子依然很不客气。
“哦,两位大人是来征发劳役的,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服劳役了!”爹爹把小癫子拉进怀里。
“爹爹你别去!无缘无故服的什么劳役?我还等你带我去伏牛山呢!”小癫子像个真正的小孩儿那样趴在爹爹的肩上。
“傻孩子,这是官府的命令,怎么可以抗拒呢?等爹爹服完劳役回来,天天带你去伏牛山好么?”老爹的嗓音有点哽咽。
“快点说,到底谁去?”里正大人显然不耐烦这对父子秀恩爱了。
“哦,我去!”爹爹向里正礼貌地点着头。
“爹爹,还是我去吧!哪有年轻人呆在家里,却要老的去服劳役的呢?”范平急躁地喊道。
“住口!你刚刚娶了媳妇,老子还想快点抱孙子呢!你给我好好在家,照顾好一家老小便可!”老爹瞪一眼儿子道。
范平没有办法,只好在一旁跺着脚长吁短叹。虽说已经是大人了,他还是怕老爹,老爹决定了的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里正不管那么多,在竹简上写好人名,到下一家登记去了。
小癫子才从家人的叙述中得知,楚国要在楚晋边界修一座用于战事的城池,在全国征发大量劳役,分给宛邑的劳役三千人之多。宛令下达命令,凡两个男丁以上之家必须出一人,只有一个成年男丁的也可用钱粮代替,逃避或者违抗者充配为奴。
以往也有征发劳役的事,爹爹也是几乎每年都要服劳役的,但都是宛城之内修建城郭、水渠、桥梁、道路、工事,时间大都不超过一两月。然而这一次有所不同,路途遥遥不说,而且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修成,所以官府才格外重视。
“爹爹,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小癫子扑进爹爹的怀里嚎啕大哭。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于爹爹在身边,他实在无法想象没有爹爹的日子该怎样过呢!
一家人都被小癫子惹哭了,唏唏嘘嘘地抹着眼泪。妈妈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床沿上,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擦都擦不及。
“别哭了!嚎丧似的,老子还没死呢!”老范沉闷地吼了一声。
家里渐渐陷入了沉默,小癫子依偎在老爹怀里,呆呆的看着屋顶,心中狠狠的咒骂着可恶的官府。特么修的什么城郭啊,打的什么仗啊?还是前世的那个时代好啊,就算做个农民工也是有工钱的,而且没有人强迫。
可是现在呢,白白奴役一个人不说,还要动不动抓人,动不动充配为奴隶!而那些贵族士大夫,不用种地,不用渔猎,不用服劳役,却住着高高的楼榭,穿着精美的丝帛,坐着舒适的马车,吃着鱼肉膏粱,这真是一个没有天理的时代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啊?我们家偏偏就是这样的平民人家,我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平民人家的孩子,将来就连做个小小的里正或者最低级军官的机会都没有!可是,难道就这样被人奴役一生么?
一想到这里,小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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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小癫子被一场噩梦惊醒了。
他梦见家里的房梁慢慢倒塌下来,屋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窟窿,天空中出现一抹剧烈的闪电,随即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梦醒之后,一身冰凉的汗水,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的沉重,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恍惚间回忆起梦境,心中突然一沉!他隐约记得前世看过的书,说是梦到房屋倒塌家里要出大事,会不会是……老爹?!
盯着黑魆魆的屋顶,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笼罩过来,就连窗外的月光,也如同刺骨的寒冰。
不要啊,不要!谁也不要伤害我的爹爹!
小癫子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从枕头下面摸出了那块一直不敢触动的墨玉。
伸开左手,用右手拿着那块可怕的石头,缓缓放进左手的手心,紧紧攥住,随即恐慌地闭上眼睛。
“哗,哗,哗!”眼前闪过三道瘆人的光圈,随即像舞台的帷幕慢慢拉开一样,眼前出现了一幕惨烈的景象……
“爹爹,爹爹—”,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