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奇热。他从法院出来,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3年如死水般的婚姻终于结束了。他坐在黄桷树下,泡上一杯茶,悠闲地看微风摆弄清清的河水,微微泛起的波纹让他心里酸酸的:妻子珊珊美丽漂亮,4年前,珊珊主动向他示爱。恋爱的时候,两人卿卿我我,想不到结婚不到1年,珊珊红杏出墙,迷上油头粉面靠倒卖生猪发迹的李有财……
“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早就该结束了,拖了这么久,我真是太傻了!”他想。
“叭,叭,叭。”幼稚的童音刚落,他感觉后脑勺一丝凉凉的,转过头来。又是一声“叭”,脸上顿时水淋淋的。一个10来岁的男孩握着玩具水枪站在面前,傻乎乎地笑。
他正想发火,一个30来岁的女人快步走了上来赔着小心:“对不起呀,大哥。小孩子不懂事。胖胖,快给叔叔说对不起。”
“这么大了,还是……”男孩目光呆滞,仍然在放肆地哈哈大笑。他知道自己遇上一个痴呆,话只说了半截。
“真是对不起呀,孩子不懂事。你擦擦脸吧。”女人一边说一边递来一张纸巾。
他接过女人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说:“你的孩子,他……”
“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妹妹的。胖胖的父母外出打工了,他就寄居我家里。唉,这孩子小时候发烧,打针打坏了脑子……”
真是一个啰唆的女人,说那么多干啥。他望着牵着孩子的女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直想笑。
第二个星期的周末,他在黄桷树下喝茶,又碰到胖胖和女人经过,没想到小男孩主动跑来打招呼。于是,他知道女人的名字,知道女人住在河对岸的御景苑小区;知道女人在税务局工作,半年前丈夫不幸去世,他看见女人的眉宇间隐藏一丝淡淡的忧愁。
再后来,女人也知道他离异了,知道他是小镇2公里外的翠湾小学的老师。
再后来,女人把胖胖送到乡下母亲那儿,每一个周末两人相约到黄桷树下,谈谈心,摆摆生活中的趣事。他觉得很开心,女人脸上的愁云也渐渐地散去。
有一个周末,他与女人喝完茶已经很晚了,他鼓起勇气拉女人的手,愉快地来到一家雅致的饭馆。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女人主动买了单。他心里过意不去就送女人。两人走到黄桷树下,女人说离家不远了,一个人过桥就行。他想女人大概是害羞,站在桥头看着女人过了桥。
他与女人幽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送女人到桥头,女人总是执意一个人过桥回家。次数多了,站在桥头看到女人渐行淅远的身影,他的心里不由犯起嘀咕。
有一次,他与女人又去街头小摊吃消夜。送到了桥头,女人还是那句,一个人过桥就行了。趁着酒醉,他要强行送女人过桥。
女人说:“你要送我过桥,咱俩的事儿就黄了。”
“黄了就黄了。”他拂袖而去。
几天没见到女人,他的心里好像丢失了什么?半年多的交往,他觉得这女人温柔,善解人意……
他想打女人的电话,又怕丢面子。那个周末,他又到黄桷树下喝茶,希望碰到女人,当面说清楚。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望眼欲穿,女人犹如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他终于忍不住向茶老板打听女人的情况。
唉,这是一个苦命又好心的女人。两年前一个深夜,她与丈夫一起回家,走到桥中间,一辆摩托车狂奔而来,女人的丈夫推开她,自己被撞飞了……后来,听说这个女人把痴呆的侄子接到家里……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成亲了呢。老板不解地说。
他一下子明白了女人不让他送过桥的原因,迅速找出那个久违的号码,嘟嘟嘟声后居然通了。
“嫣嫣,是我错了。我在大桥的这边买了一幢新房子,你与胖胖搬过来吧。以后再也用不着晚上过桥了……”他激动地说。
他听到手机里传出女人嘤嘤嘤的哭声……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马新亭
娘给棠姜买来一大堆东西,头上的,脸上的,身上的,脚上的……应有尽有,样样俱全。娘把棠姜上上下下打扮完毕,盯着棠姜不眨眼地看,眼前的美人是棠姜吗?连棠姜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镜中那个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羞羞答答的女孩难道就是自己?
棠姜被娘看得鲜艳的脸蛋更加鲜艳,羞涩地叫一声:“娘。”
娘清醒过来,笑笑说:“棠姜这一打扮更俊。”
棠姜扑到娘怀里,撒娇地说:“娘,你真好。”
娘抚摸着棠姜的头发说:“棠姜,知道今天为啥打扮得这么漂亮吗?”
棠姜问:“为啥?”
“你今天要回家啦。”
棠姜猛地抬起头,说:“这里不就是我的家?”
娘眼圈发红地说:“不,这不是你的家。”
棠姜吃惊地问:“你不就是我亲娘?”
娘摇摇头:“不,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亲娘。”
棠姜的眼睛本来就特别大,能占去脸庞的三分之一,随着她吃惊的加剧,眼睛越瞪越大,脸庞几乎全部变成眼睛,像一面湖,清澈碧绿,一望无际,一望见底,湖底汩汩冒着泉水:“我从小就叫你娘,你不是我娘,谁是我娘?”
娘抹抹泪说:“孩子,我今天就和你说实话吧。16年前,我到外地逃荒要饭,一天傍晚,我要饭回家,听见路边上有婴儿的哭声,我就顺着哭声找。最后,在一棵树下,我真找到一个婴儿,被一床小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旁边放着一个包袱,里面有几件小衣裳、几块钱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家中很穷,再也无力抚养孩子,与其活活被饿死,不如放在这里让过路的人捡去,或许还能有条活路。我看着奄奄一息的你,实在不忍心你被冻死饿死,便抱回家。”
“娘—”棠姜哭得更凶。
娘又说道:“前几年,我曾经去捡到你的那个村庄,打听到了你的生母,并对她说,什么时候想接棠姜回就来接。前几天,你生母捎信来说接你回去,我难过好几天,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我哪里也不去,你就是我亲娘,这里就是我的家。”棠姜紧紧抱着娘不放。
“回去吧,孩子,那边你兄弟姐妹多,也是亲的,不受欺负,也有个帮手。我死也放心。”
棠姜泪流满面:“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吗?我一直认为我是最幸福的,没想到我是最不幸的,这不幸在我没出生以前,就已存在好久。既然这样,还生我干什么?看来,一个人的命运,自己根本不能主宰;你能主宰长大以后的事,你还能主宰你生前或刚出生时的事吗?命运是一种偶然,是一种必然,人有时面对人生和命运真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棠姜哭得像个泪人儿。
这时,传来一阵马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走进来。
“快叫娘!”娘对棠姜说。
棠姜张几次口,都没有叫出来。
“不叫不叫吧,以后慢慢再改口。闺女我接你回去。”
棠姜不动,娘推着她说:“走吧,走吧,过几天我去看你。”
棠姜慢慢往外走,走几步,又跑回来,趴在娘的肩头,嘤嘤哭泣。
娘左劝右劝,才把棠姜劝上马车。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棠姜感觉不到颠簸,棠姜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恐惧之中。
直到深夜,马车才停住。棠姜钻出马车,大吃一惊:“这哪里是家?这不是青楼吗?”
一个贼的悲喜人生
李均
他在大街上转悠了好半天,然后,就走到了市政府大院的门口。他想,在大院里上班的都是领导,领导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厕所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么想着,他就迈开步子往里面进。但他穿得实在是太寒酸了,刚靠近门口便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拿眼角瞥他,“你找谁,干什么的?”
保安的目光就像是在审贼,如果是普通老百姓早就怵了,可他却不怕,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贼,地地道道的贼,还是那种进出过班房的惯犯。真正的贼是不怕审问的,因此,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找林市长,我是他表舅。”贼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占下林市长的便宜,但没想到的是,保安竟然当真了。保安再次打量了他一番,目光突然就变得柔和起来,他和颜悦色地对贼说,“林市长在三号楼的四楼办公,也不知道他今天出去了没有?”
“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贼说着,微微冲保安点了一下头,然后,迈着步子像模像样地走进了政府大院。
当然,贼进入政府大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卫生间,然后,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其实,贼进政府大院的目的就是撒尿,他在大街上找到过厕所,但那都是要收费的,贼已经很久没有得手了,他哪里舍得为一泡尿买单。如果是在晚上,他就就地解决了,可这是白天,到处都是人,而他呢,又不是特别无耻没有一点儿羞耻感的人,于是,他就使劲憋着,一直憋到了政府大院。贼在卫生间撒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是个文明人,竟然为了一泡尿憋了这么久。
从卫生间出来,贼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突然有些心血来潮,他很想看看那些经常在电视新闻上露面的头头脑脑们到底是怎么办公的,这么想着,贼就转到了领导们的办公楼上。他背着手一层一层地走着,看着,步履稳健,器宇轩昂,就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贼走着走着,就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很受用这种感觉,简直有些陶醉其中了。贼想,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领导,当领导的感觉就是好呀。贼在楼层中巡查的时候,遇到了好几个从办公室出来的人,但他们似乎把贼当成了空气,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倒给贼省却了不少麻烦。
贼在领导们的办公楼上转悠了大半天,觉得有些累,于是,就想离开。但这个时候,有个中年男子从旁边的一个办公室走了出来,他起初也没怎么注意贼,本来是已经走过去了,但他又走了回来,他用眼光打量着贼的装束,严厉地问贼,“你是干什么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突然有人问自己的身份,贼有些慌,但他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装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回答道,“我是林市长他表舅,我找他有事。”
中年男子一听贼和林市长有亲戚关系,态度马上就和蔼了起来,他不仅告诉贼林市长的办公室号码,还帮贼打电话询问林市长是否在办公室。当得知林市长今天出去了之后,中年男子把贼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像款待贵宾一样给贼倒水泡茶。中年男子告诉贼,林市长其实很少在政府大院里办公的,他那么忙的人,又是要开会,又是要视察工作,哪里有时间待在办公室不出门呢。贼一听,顿时把悬着的心慢慢放进了肚子里。那天中午,在那个中年男子的安排下,贼被安排吃了一顿自助餐。
贼在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眼前突然就一亮。他小声对自己说,“机会来了。”
后来,贼成了政府大院的常客,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怀疑贼的身份,但贼来的次数多了,就没有人再怀疑了,也没人敢问了。当然,林市长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没敢找贼当面对质,因为,他外面的女人太多了,如果是从女人那里论的辈儿,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表舅。好在这个表舅也不给他找麻烦,于是,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贼和那些政府大院的人混熟了之后,胆子就大了,说话的口气也变大了。他说他和林市长的关系很铁,林市长虽然有好几个表舅,但最听的就是他这个表舅的话了,只要是他找林市长办事,林市长从来都不含糊。随着贼吹牛的水平越来越高,他的身价也被抬得越来越高。不光有人请他吃饭,还有人给他送礼,求他办事或者请他在林市长跟前替自己美言,面对大家的好意,贼一一应下,一一笑纳。
贼不抽烟也不喝酒,于是,他打算开一家烟酒店,把别人送他的那些烟酒之类的礼品转手卖掉。贼在找亲戚朋友借钱开店的时候,为了说服对方借钱给他,贼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展望了美好的未来,其实,贼自己也觉得未来很有前途。
但令贼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花血本租下一家店铺时,突然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林市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于是,贼再去政府大院时,就成了不受人待见的主儿,连以前请他吃饭给他送礼的人也对他爱理不理。
贼又成了一无所有的贼,甚至比以前还穷,因为他以前只是穷,但是现在他却欠了一大笔债,估计这一辈子也还不完。
贼在彻夜伤心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是林市长落马这一事件的最大受害者,“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贪污那么多钱啊,真他妈的是个傻逼王八蛋!”贼简直恨死了林市长。
林市长被法院宣判为死刑那天,贼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专门在政府大院门口放了一大串鞭炮,以宣泄心头大恨。但贼还是觉得不解气,因此,在林市长被押往刑场执行死刑的那一天,贼提了一大瓶硫酸准备泼林市长,但不幸的是,还没等贼靠近,他便被警察铐住了。
导演
崔立
刘光明从小就想上电视,可一直未能如愿。这一想,刘光明就想了很多年。
刘光明最近迷上了电视纪录片《我的小区我的家》,节目主要是电视台对一些小区的居民进行集中采访,大家畅所欲言,述说着发生在自己小区里的欢乐事、苦恼事、不平事。刘光明觉得很有意思,要是自己能在节目里露回脸就好了。
这一天,刘光明百无聊赖地在小区里闲逛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停车场停了一辆面包车,有几个人在搬着类似摄像机一样的东西。刘光明想,不会是电视台来这里拍纪录片吧?刘光明来了兴趣,忙凑上前去看。
居然还真被刘光明言中了,当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告诉他,他就是这个纪录片的导演时,刘光明乐了。天哪,怎么自己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刘光明握住大胡子的手不肯松,刘光明激动地说,我太高兴了,想不到你们居然到这里来了。大胡子知道刘光明心里想什么似的,说,一会儿让你在摄像机前多露几回脸。刘光明高兴地直点头,接着就要去帮他们一起搬东西。
大胡子拦住了他,说,你另外帮我个忙吧。刘光明说好,我一定尽力。大胡子说,帮我把小区里的居民都叫来,行吗?行。刘光明说。说着,大胡子往刘光明手里塞了几张钱,刘光明想推,又一想,拍电视不是都该给钱吗?一想到这儿,刘光明也释然了,把钱把裤兜一塞,就乐呵呵地去喊人了。
这个小区不大,没几栋楼,刘光明跑了一圈,大家一听有上电视的机会,就都来了。一大片人像赶场子似的,站在小区楼下的停车场处,直等着大胡子下令拍了。
大胡子看了看面前的一大堆人,似乎又怕漏了谁给人留遗憾一样,朝刘光明说,不会把谁漏了吧?要不,你再去帮我叫一下?
刘光明就屁颠屁颠地又跑了一圈,把几个动作慢的人也都喊了下来。
看看人都齐了,大胡子的手一挥,说了声:开机。摄像机就开始滚动起来。
按大胡子要求,每一个居民都至少要说上三句话,到时候他会选几个讲得比较精彩的人在电视上播放。每一个人都说得很认真,都想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拍到刘光明时,刘光明早想好了说什么,就说得特别自然。大胡子听得直点头,跷起大拇指连连说好!
这一拍就拍了两个多小时。拍完,电视台的人动作飞快地收拾拍摄器材,本来刘光明还想和大胡子握一下手,想让他帮忙一定把他播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大胡子他们随着车子已飞一样地开出了小区。
刘光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到底是拍电视的,做什么都争分夺秒惜时如金啊。
刘光明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刚走上楼梯时,就听见有人在惊呼,我家被偷了!然后,就有很多同样的声音发出来。
刘光明忙跑进自己家,发现家里早被翻得一塌糊涂。刘光明傻眼了。
警察很快就到了。
一查,整个小区差不多一大半居民家都遭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