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后,他们来到乡卫生所,发现只有一个女孩在晒太阳。阿牛问女孩:“医生呢?”女孩看见抬来一个孕妇,早吓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医生。”接生婆向屋里望了望,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就问前天看见的那些设备都到哪去了。女孩说:“前天市里的领导来视察,那些设备都是从县医院临时借的,领导一走,就还回去了。你们快去县医院吧,别耽误时间。”
刚才的两个钟头,走的是和县城相反的方向,从乡卫生所去县医院路更远,即使坐车也得三四个小时,何况这山沟角落,很难找到车。阿牛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接生婆看了看孕妇说:“来不及了,必须马上做手术。”阿牛扑通一声在女孩面前跪下,求她给妻子做手术。女孩惊慌地说:“我不敢,我从来没做过手术。”
孕妇已经奄奄一息,看样子真的不行了。阿牛看见妻子的嘴唇动了动,就把耳朵贴下去,听她有什么吩咐。妻子气若游丝地说:“你不是会……会阉猪吗?快把孩子取……取出来。不要管我,孩子要……要紧。”阿牛泪流满面地喊:“桂花,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接生婆想了想说:“你媳妇说得对,这是唯一救命的办法,兴许大人孩子都能活。不要哭了,快动手吧。”
阿牛赶紧擦干眼泪,到附近的小店买来刀片、丝线,准备给妻子动手术。卫生所的女孩提醒说:“还要准备血浆,你妻子身体这么弱,肯定要输血。”阿牛撩起衣袖,叫女孩快帮抽血。女孩问阿牛的血型和妻子相同吗,阿牛说:“管它同不同,抽!”女孩说:“血型不同,你妻子会没命的。”阿牛叫女孩快验血,可卫生所根本没有检验血型的仪器。接生婆说:“我是孕妇的姑姑,血型最有可能相同,抽我的吧。”女孩说这太冒险了,接生婆说:“冒险总比等死好。”
抽好血,就开始动手术。阿牛亲自主刀,女孩和接生婆给他打下手。一个小时后,孩子的啼哭声就在山谷里响起来,阿牛的妻子也保住了性命,手术居然成功了。阿牛长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幸好我会阉猪。”
几个人正为手术成功高兴,山那边又抬过来一个难产的孕妇。
一声叹息
季明
老安和古二柱是钟湾人,经常在镇上邮政所里碰面。
古二柱问:“老安,来干啥?”
老安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说:“给上大学的小树汇款哩!”
“上大学”这几个字,老安的语气说得特别重。小树是老安的儿子,是钟湾四十多户人家中唯一的大学生,这一直是老安的骄傲,也是钟湾的骄傲,钟湾人只要一训孩子,就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瞧瞧人家小树多有出息,考上大学啦!”一听到这些,老安的心就像润了蜜,甜中透着自豪。
老安也问古二柱:“你干啥呢?”
“取儿子寄回来的钱。”
古二柱的儿子和小树是同学,没考上大学,外出打工,每月都按时把工资寄回家。
在窗口,老安埋下头,一笔一画地填好汇款单,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卷钱,又仔细数了几遍,才连同汇款单一块儿递给营业员。看见营业员“啪”地在单子上响亮地盖个邮戳,老安长吁了一口气。
老安说不清自己长吁一口气是什么目的,他实在想不明白,上大学为啥这么费钱,学费、生活费、资料费……老安已经闹下了毛病,一接儿子小树的电话,就心慌。
办完手续,老安闪到旁边,古二柱过来,掏出一张取款单,递进去,不一会儿,从窗口里伸出来一沓钱。古二柱蘸着唾沫数了数,装进衣袋里。
两人便走出邮政所,一同回钟湾。路上,老安时不时偷眼看看古二柱装钱的衣袋,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忌妒。每看一眼那鼓囊囊的衣袋,老安心中的自豪感就会减少一分。
老安迫切地想:啥时候,俺也能接到小树寄来的一张汇款单呢?
这个冬天很冷,老安又接到小树的电话,说,春节不回家了,寒假学校组织出去搞社会实践,需要一千元钱费用,尽快寄来。老安愁坏了,为供儿子上大学,他已将钟湾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再也不好意思张口,只得把准备过年用的一头猪牵到集市上卖掉。
在邮政所,老安又碰见了古二柱,但他这次不是取款,而是来取包裹的。
古二柱说:“儿子今年春节不回家,说天冷了,给俺寄了件羽绒服。”
取了包裹,当着老安的面打开,古二柱穿上那件非常漂亮、非常合体的羽绒服,伸开双臂,转动着身子,问:“老安,你看看,我穿着咋样?”
老安皱起眉头,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啧啧嘴,说:“这棉袄……”
古二柱纠正说:“不是棉袄,是羽绒服。”
老安仍旧底气不足地坚持说:“我知道,这棉袄……颜色太鲜、样式太旧、袖子太长……你穿着真……不好看哩!”
古二柱呵呵一笑,说:“俺这个年纪,图什么好看,只要穿着暖和就行。”
回到钟湾,古二柱整日穿着新羽绒服晃来逛去,这让老安看着非常不顺眼和心烦。
非常心烦的老安不禁想:啥时候,小树也能给俺寄件羽绒服呢?
当老安的头发开始花白的时候,小树终于大学毕业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毕业后,小树费尽周折才在省城找到工作,刚参加工作,工资用于生活和交际应酬,没有钱往家里寄;接着,又谈了个省城里的女朋友,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那次,小树领着女朋友回老家,女朋友漂亮、时尚,引来全钟湾人一片惊叹和羡慕的目光,纷纷说:“老安,小树真有出息,娶了这么漂亮的大城市姑娘作媳妇,你可真有福气哩!”
那些天,老安咧着嘴,乐呵呵地笑,挺着腰身在湾子里走动,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老安是个要面子的人,按照老家的规矩,筹了一万块钱,包成红包,送给未来的儿媳妇作见面礼。
一万块钱见面礼送出后,老安的腰立马又弯了下去。
这天,老安蹲在自家破旧的小屋前,愁眉苦脸地发呆。昨天,老安接到小树的电话,说准备和女友结婚,需要在省城买一套房子,钱不够,让家里尽快寄些来。
老安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老安站起来,望过去,他知道:古二柱的儿子也要结婚了,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盖了一座二层小楼房,正在上梁……
鞭炮声一阵阵地飘过来,老安转回身,看看自家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长吁了一口气。
老安闷闷地抱着头,重新蹲下身,默默无语。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茶道
吴万夫
毛明自从当上镇长后,一切都随之发生了改变。就连喝的茶叶也上了档次,并且大都是别人送的。
又是年关。按照惯例,每到年关,毛明都要让妻子给岳父大人送去十几斤白糖、几条烟,外加两包“柳叶子”茶叶。所谓“柳叶子”茶,都是一些低档次的雨后茶,只因叶片较大,状如柳叶,老岳父习惯性称之“柳叶子”茶。毛明镇长那时还不是镇长,所以就连这些“柳叶子”茶,都还是自己掏腰包买来的,更甭说送高档茶叶了。
今非昔比。今年的毛明已是镇长了。是镇长的毛明就不应该再送那些有损自己形象的“柳叶子”茶了。
年关的时候,毛明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不堪—年终总结—给各级领导拜早年—打点疏通各个环节渠道。毛明白天黑夜都要在外边穷折腾,屁股很少搁在自家的凳子上。因此给老岳父送贺年礼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妻子身上。妻子在给老爸拿茶叶的当儿,犹豫了片刻。妻子犹豫的时候还是顺手从礼品橱上拿下两盒“杏山”茶。这两盒“杏山”茶亦是别人“意思”给毛明镇长的。毛明镇长在往礼品橱上放茶叶的时候,只是随口说这两盒“杏山”茶很贵重,但具体贵重到什么程度,毛明镇长没有说清楚。
妻子决定把这两盒“杏山”茶孝敬给老爸,毕竟自己是老爸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再说,毛明好赖也是一镇之长,镇长毛明的妻子出手就得体体面面,拿出个镇长妻子的模样来!
毛明的妻子回来后把送老爸两盒“杏山”茶的事向毛明说了。
毛明一听惊诧道:“喏你咋送这么贵重的茶叶?那可是一千多块钱一斤的茶叶呀!”毛明说这话的时候自知失嘴,忙又改口:“我得赶快去告诉老爸,这茶叶一定得留着自己慢慢喝,千万别浪费了!”
妻子一听一斤重的茶叶就值一千多块钱,顿时惊愕得嘴巴张得老大。毛明忙急急火火朝老岳父家里赶去。
这是一个暖冬季节。因为走得急迫,毛明只感到脊梁沟里汗濡濡的。毛明进入到老岳父的院子里时,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正犹疑间,只见卧在廊檐下晒太阳的一条大狼狗,“汪”的一声狂吠,吓得毛明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了几步。毛明刚想退出门外,这时有—声呵斥狗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吓得毛明又是一跳。毛明睁开眼睛,发现在大狼狗的身边半坐半躺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正是老岳父。要不是老岳父伸展了—下慵懒的身子,毛明真疑心他就是一条狗了!毛明为这个念头实在感到滑稽可笑和一种罪过。
毛明余悸未消地凑到老岳父跟前坐下。
毛明说:“爸,我送给你的那茶叶……”
“哼!还有脸说出来,真是官越当大了,越抠门儿……你净送一些长醭了的茶叶,我早送给玩狮子的啦!”
“坏了!你可知道那是一千多块钱一斤的上等毛尖呐!真正的好茶叶就那模样,白绒绒的并不是长醭……”
“还一千多块钱一斤哩!喝在嘴里又苦又涩,还不如原来的‘柳叶子’茶……”
“这你就不懂了。喝茶之道,并不叫喝,而叫品;品茶,便是赏其色,品其味,观自然之色,沾天地灵气……真正的好茶,喝在嘴里苦涩,尔后有一股悠悠气息,自喉管慢慢溜下,于肺腑间幽幽飘动,余味未尽,给人一种清甜爽口的感觉……”
“好啦!甭在我面前卖狗皮膏药了!好茶叶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我知道你现在升官了,俺们这些草民百姓享受不起那种待遇,俺喝惯了‘柳叶子’茶,‘柳叶子’茶对着俺的胃口……”
老岳父说时,已泡好了一搪瓷缸“柳叶子”茶,并往茶水里撒了一大把白糖,径自端着茶缸,呼呼噜噜,有滋有味地啜饮起来,把毛明一个人晾在那里晒难堪。毛明只好尴尬地离开。
毛明怄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老岳父对这件事情也一直耿耿于怀。
转瞬又到了第二年年关。毛明和妻子特意给老岳父送去了十几斤白糖、几条烟,外加两包“柳叶子”茶。
老岳父这次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一个人端着撒有白糖的“柳叶子”茶,咂吸得茶水“嗞嗞”有声,还不时对女婿毛明一顿褒奖。
毛明顿悟:茶之道,人之道也……
向左走向右走
何一飞
一行四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局长。胖,是个正职的胖。
局长后面是第一副局长。也胖,不过是个副职的胖。
稽查科副科长小李走在最后。四个人中小李不是官最小的,但他还是走在最后,他让局长的司机走在了他的前面,局长的司机叫刘兵,年纪比小李要小,但小李非常尊重他,不仅经常兵哥兵哥的叫,有时还替他拿些发票油票之类的到一些管理相对人那里报销。
今天是星期六,一行四个人要去的地方叫山头源村,是该局新农村建设的对口支援村,局里给了村里八万元的建设资金,村里还想要局里帮忙尽快拉通公路,局长笑着说,这个工程太大,要慢慢来。
来山头源村是局长定的。山头源村的村支书给局长打了几次电话,村支书说局长你也来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全村人都念着你的好呢。村支书又说我们没有大鱼大肉招待局长你,只准备了山里的一点特产,娃娃鱼、银环蛇、田猪子和山猫。局长好吃一口野味,就定下了星期六。局长说山头源那地方是个天然氧吧,不像这城里,空气都是污染的。
一台车连司机四个人,全局那么多人,科级干部中单单叫上小李,说明小李在局长心中的分量,局长已经明确表态,下个月就把小李升为局里最有实权的稽查科的科长。
山头源村还没有拉通公路,车就停在离山头源村最近的岭脚村,从岭脚村到山头源村大约四五里路,却有两条路进山头源村,一条在左,一条在右。
现在是七月,山外的气温已高达三十六七度,而在这山里面却凉爽得很,山风习习,鸟鸣声声,隐然有世外桃源之境。局长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心情好得不得了的局长忽然就来了童心,说,这有一左一右两条路进山头源村,你们说哪一条最近?副局长说走右边的最近,局长不同意,局长说左边这条最近。小李和司机都不插嘴,听他们二人争,最后还是局长定盘。局长说,王副局长,我们两个不用争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走左边这一条,你走右边的这一条,先到达的就说明他走的那条路是最近的,不过有一个原则,就是只能用我们平时的节奏走。
副局长同意了,局长副局长两个身材差不多,走路的步子也相差无几,都是四平八稳的。局长说完,径直朝左边的那条路走了,他的司机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副局长于是往右边那条路走去。小李看看局长,又看看副局长,看看局长后面跟着个司机,又看看副局长一个人,愣了一会儿,抬腿跟在了副局长身后,朝右走去。
等小李和副局长到达时,局长已经早到一会儿了。还是局长你英明,高瞻远瞩的,小李说。局长只是嗯哼一声,并不答小李的话。
山头源村做菜的虽然是个普通山民,但他做出来的野味色香味俱全,比城里的大酒店强多了,但小李发现平时最好这一口的局长今天好像吃得并不开心。局长怎么突然会有了心事呢?小李很是忐忑。
局里的人事工作不久就进行了调整,出人意料的是大家看好的小李不仅没有当上稽查科的科长,而且还被免去了实职,调到一个不重要的科室做了副主任科员。
小李非常不解,局长早已表态了的,怎么会这样呢?小李有一天把局长的司机约了出来,喝过酒洗过澡后,司机说,兄弟呀,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呢?去山头源村那次是局长在对你进行考察,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跟副局长走。局长对你很有看法,说你眼中没有他这个局长,说你没和他走在一条道上。不在他那条道上的人怎么可能提拔?听了司机的一番话,小李恍然大悟,心中郁闷不已,气得要拿豆腐砸自己的头。慢慢的,局里的人都知道了小李的事。
正在小李消沉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了。局长被调走了,接任的就是王副局长。王局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各职能科室的人事,大家都说小李有眼光,去山头源村时就跟上了王局长,小李被提拔那是五个手指拿田螺,稳拿的事。人事调整很快就结束了,小李原地不动,还是当他的副主任科员。据王局长身边人传出来的消息,王局长说小李这个人啊,是个心中没有一把手的人。
王局长要去局里新的建整扶贫村指导工作。听说新的建整扶贫村也还没通车,进村的路也有两条,一条在左一条朝右。
甜蜜蜜
贾淑玲
方小诺死了。
死在学校后面的河里,河岸边的沙地上,有她错杂的脚印!
学校沸腾了,师生们都围在那里,有嘈杂的议论声、哭声。我看着躺在沙地上湿漉漉的、停止了呼吸的方小诺,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周围的议论像农村老家夏夜里的蛙声一样难听。
我又看见方小诺回头冲我甜甜地一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我一直怀疑那是假睫毛,要不怎么会那样上翘,那样美。甚至会有种想用手去拉一下的冲动,看能不能拉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