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伸着懒腰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这几天借着生病的名义每日睡得昏天暗地。温太医开的药方里可能含有催眠的成分,每天总是恹恹欲睡,今天私下断了药,精神果然清醒了很多,于是搬了个茶炉到树下坐着茗茶。
秋风卷着梧桐树叶漫漫飞舞,伊莎抬头望着树荫间闪烁的阳光,一阵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曾经,巴黎街头也种满这种树,天天看着它春夏秋冬竟不知原来是这么美。唉,太医也说了,不要想太多,烦恼往往都是自找的,放不下,想不开。
在树下设了个茶炉,从屋子里搬出古琴,纤指拨弄着疗伤圣曲《卡农》,却没想到竟招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曲子似乎百听不厌。”三阿哥也不客气,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伊莎立即站起来行礼,“给三阿哥请安。”
三阿哥微微皱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讨厌这个福身,她这面面俱到的礼节好像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两人分隔得远远的。
“你对他们为什么都不会这么客套?”
什么意思?伊莎愣了愣,“不知道三阿哥说的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三阿哥冷冷一笑,“传闻你同宁贝勒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
伊莎沉默片刻道,“你会放弃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生活少了谁都会继续。”
“别说的这么笃定。”三阿哥冷峻的眼睛中写满坚持。
伊莎叹了口气,低头见茶炉上的水壶在呼呼冒着热气,于是提起茶壶往三阿哥手中的杯子加开水。一直到开水溢出来三阿哥仍旧抓着杯子不放,伊莎大惊失色地扔下手中的茶壶,拉过三阿哥烫红的手冲到院子的水缸旁将他的手浸入冷水中。
直到此时,三阿哥仍旧抓着杯子不放,伊莎红了眼眶,“你是傻子么?痛了都不知道放下?!”
“只要与你有关的,再痛我都不放。”
“你这又是何苦,感情还是两厢情愿的好。”
三阿哥不怒反笑,“看你刚刚着急的反应,应该对我不是全无感觉。”
伊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倏地收回来,“我只是怕你治罪,烫伤一个阿哥,恐怕我死一百次也不够赔。”
三阿哥唇角一勾,“那给你一个赔罪的机会。”说着突然一低头,双唇便毫无预兆地覆盖上伊莎的唇。
伊莎大惊,条件发射地将头偏开,仍被亲到了嘴角,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捂着嘴唇道:“你,你!”
三阿哥一脸戏谑,“嘴唇怎么这么干涩,该好好保养了!”
伊莎一度无语,占了便宜还被嫌弃,这,还有没有天理?!
第二天,伊莎便回到乾清宫应差。李玉见到她过来吓了一跳,“伊莎姑娘,温太医说你这病就是因为休息得不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伊莎笑道,“再躺下去我都要长蘑菇了。”说着她就进了做点心的侧屋,人有的时候需要工作,与工钱无关。而且甜点师本来就是个辛苦的职业,几天没有做就有点手生,大家别看面团软软的,每个合格的甜点师父都是满手的老茧。
刚把香味扑鼻的杏仁海绵蛋糕端出烤箱,从外面溜进来一个小太监,伊莎抬头一看,原来是六阿哥身边贴身伺候的安泰。
安泰疾步走到伊莎身边,小声道,“六阿哥让我提醒姑娘,今天三阿哥和宁贝勒爷在朝堂上起了争执,万岁爷震怒。”
伊莎忙问:“你知道为何事争执?”
“好像是三阿哥参了宁贝勒爷一本,具体何事奴才不知,六阿哥让姑娘听到什么都不要贸然帮腔。”
伊莎当即红了脸,原来我在人家心目中是这个么冲动的人。
没多会儿,乾隆带着几位大臣回到了乾清宫。周围气压一片低迷,伊莎一直做着深呼吸仍旧感觉透不上气。
正殿之内传出乾隆的责骂声,伊莎有些烦躁地攥着丝帕,这三阿哥不会因为我的原因去故意找茬吧?不过贝勒爷也不是这么粗心的人,随随便便就让人抓住把柄。上次晕倒还没来得及问,他出去这么久去办什么差?奴才们不是说他立了大功么,难不成有人眼红?
伊莎正天马行空地走神,李玉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不是说回来应职么?怎么叫你都听不到?”
伊莎羞愧地低下头问:“李总管唤我何事?”
“里面传话过来问今天备了什么点心,我回了说伊莎姑娘今儿当值,赶紧把你一早做的点心送过去吧。”
伊莎应了一声,回身将早已备好的食盘端起,带了个宫女一同进入正殿。
正殿之中的情形到不是伊莎想象之中的剑拔弩张,她小心翼翼地将点心端到乾隆手边,之后又带着小宫女一起分发给下首的几位大臣。三阿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对她送来的东西不屑一顾。贝勒爷却淡然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一切平静得有些异常。
乾隆咳嗽了一声,几个端茶倒水的宫人有序地退出正殿,伊莎走出正殿之前又看到乾隆吃了一口她做的芝麻豆腐慕斯,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雀跃。最近她终于摸索出乾隆的口味喜好,特制了一套中西点心结合的方案,几个试点都挺成功的。
等到腰酸背痛,乾隆总算是放了人,伊莎眼看着人群散去却不能上前问个只字片语。贝勒爷回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伊莎却同时收到三阿哥挑衅的眼神。
怕了你不成?!伊莎亦是回瞪了三阿哥一眼,三阿哥似笑非笑地离去。伊莎不知道的是,她这“正义”的眼神在贝勒爷看来却有些打情骂俏的味道,心里黯然,这感觉竟然比刚刚被人参了一本还难受。
前几个月他奉旨去办武陵县知县冯其柘亏空库帑一案。皇上收到常德知府锡尔达的密报,便派他去彻查此事。不想到了武陵县,亏空早已补齐,武陵知县反而出来反咬一口。宁贝勒使计套出原来是桂阳知州张宏燧在背后搞的鬼,偷偷在钦差来之前将亏空补齐。乾隆一直深恶痛绝这种舞弊代补的罪案,早年前曾经大办过几个这类案子。宁贝勒能办成这样的案子,自然是讨了乾隆的欢心。
想不到刚回来没几天,三阿哥在外办差的包衣,查出这案子另有隐情,罪魁祸首却是湖南巡抚李因培。李因培谎报无亏空在先,锡尔达揭发在后,李因培对此极为愠怒,便一方面伺机弹劾锡尔达,一方面授意张宏燧暗中弥补亏空。
刚得了奖赏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贝勒爷自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刚刚那眉目传情的一幕让他觉得心好像被掏空了似地,冰冷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