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周世焕来了她的院子,这是“自杀未遂”事件后的第一次见面。伊莎有些尴尬,便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短暂的沉默后周世焕问:“听说今天许云夕答应授琴?”
“额……是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心中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开口问工作的事情。已经和许云夕约好下周开始学习,可琴都还没着落呢。
周世焕垂下眼帘,心想这许云夕是父亲费了大气力请来的,眼前这名女子却仅以一首从所未闻的曲子得了青睐。将她救回后,总是有不少让人或惊或喜的事情发生,一种久违的期待在他的心中慢慢滋生。周世焕抬眼又道,“秀康同我说你想要在小厨房砌个‘烤箱’?”
“嗯,我是以前是个甜点师,”她赶紧把自己画的烤箱的原理图递了过去。周世焕接了过来一看,其实跟普通的烤炉差不多,只是封了顶。取而代之,将开口设在了正面。
简单的说明结束后,见周世焕起身打算要走,伊莎赶紧开口说:“那个……请问,我打算找个工作,你可以帮我么?”
周世焕回头看着她问,“你会做什么?”
伊莎踌躇了一下,轻声说:“除了甜点,其他的,我大概都不擅长。”
“我听世安说你会英吉利语和法兰西语?”
伊莎点了点头,不止如此,她还会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这两年广福行的洋人客商增加了不少,每次找通译也麻烦。你会讲洋人的语言正好来商行帮忙。”周世焕淡淡道。
当时的杭州城可以说是中国的文化贸易中心,丝绸,瓷器,茶叶是对外贸易的三大产业。发达的交通和自由的贸易,已有不少外商人直接到中国经商。周府经营的广福行以瓷器,丝绸为主打产业,在杭州商行中算是总行。
伊莎有些兴奋地跟在周世源后面,刚走进这条商业街道就不时会看到各国商人从身边走过,各种语言冲刷着她的脑海,一种莫名的情切感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不是周围的古中式建筑,她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法国,回到了巴黎。
周世源说完关于广福行以及生意运作后,他补充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岑掌柜。”望着周世源温和的笑容,伊莎点点头。她拿起一个青花锦鲤花瓶问:“这种是不是青花瓷?”突然想起周杰伦的那首《青花瓷》,她的中文不好,但是因为喜欢这种中国风的歌,硬生生将歌词背了下来。
“没想到伊莎对于瓷器还是有一定见识的。”周世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中的音乐,“是的,你手中的这种是白地青花瓷,另外这种是青花釉里红,这是古铜彩……”
作为一个甜点师,伊莎只对茶具有一些研究,因为不同的甜点会有不同的摆盘。她个人比较偏好KENZO这个牌子的茶具。这个品牌的创始人在许多作品中都呈现出对於青春本色浪漫的追求。将不同的花朵图案重叠搭配在同一个造型,且带有民族色彩、刻上精致花卉的餐具,并配以极富东方色彩的香料色调。她的店里就收集了很多套这个牌子的茶具。其中有一个系列设计充满浪漫诗意的印花,其上均涂有可爱漂亮的鲜红色、粉红色和海绿色调的花卉图案,曾经是她的蛋糕房中舍不得动用的挚爱。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心头一黯,正巧有个熟客进门,周世源忙着招呼去了。伊莎看着满室忙忙碌碌的众人,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于是跟掌柜要了纸笔,颜料,坐在角落的桌椅上涂涂画画。
“这是茶壶么?”回头一望,只见周世焕正盯着她的画纸。一只器型圆润,曲线优美的茶壶跃然纸上,特别之处是这个茶壶盖柄,画成了小鸟的形状。颜色也做了大胆的撞色渐进,底部是浅梅红色,渐进成海藻蓝,却无不协调之感。
“是的,”伊莎微笑着抽出下面的一张纸,画上长方形的盘子让周世焕眼前一亮。这只盘子造型规整,但是盘上设计却不拘一格。整个盘子划分出几个不同的方阵,盘子中间的朱砂色花朵大方却不失细腻之处,其他方阵用抽像的叶子和蓝底白点花穿插。“我很喜欢这个盘子,以前我经常用这个盘子装新烤的饼干。”伊莎的眼中有着无意掩饰的浓浓忧伤,这让周世焕的心倏地一紧。
轻轻吁一口气,伊莎接着道,“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会好卖。加上咖啡杯和咖啡碟整套设计,应该是一种视觉上的崭新冲击。”
在商言商,周世焕立即问道:“如果你把这个图给了我,你觉得算你多少份利合适?”
伊莎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有一个要求。”
“请说?”周世焕正色道。
“我听秀康说你要给他请教书先生,我想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跟他一起学。”中文差实在是不方便了,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下去,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文化问题。
周世焕又一次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是如此地让人无法看透,于是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我想知道,你的年龄……”
“二八。”
“二八如花,”周世焕喃喃自语,其实他的理解是十六岁。伊莎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如果她知道周世焕内心的想法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么你是同意了?我可以跟秀康一起读书?”伊莎小心翼翼地看着周世焕问。
“嗯,请了先生你就一起去吧,况且秀康也很喜欢你。”
“好的,谢谢。”望着定定地看着她的周世焕,伊莎不禁打了个激灵,这样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猎物。
三日后便是许云夕第一次授琴的日子,伊莎早早准备了些甜点,搬了张茶几到小院的树荫下。
许云夕穿了件米色长袍,金色花丝滚边,整个人看起来清雅迷人。伊莎又一次痴痴地脱口而出,“你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唉,让我们这些女人怎么活。”
许云夕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真的第一遇到你这么坦率直白的人。”
“那是的呀,人生不过这短短几十年,拐这么多弯儿干什么呢?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说,即使错了,失败了,起码我的人生没有后悔这两个字。不用想得太远,生活也许在下一秒就会给你个意外,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然后去享受。”
许云夕沉默了,从小的教育就是眼光要放长远,可伊莎这番话却不无道理。“那我们开始吧,”伊莎率先打破寂静。她知道,如果将古琴练到一定水平,估计没个3,5年是不行的。但是学几首歌,应该还是能速成的。
事实上,她错了。古琴很难,比她想象中难,需要右手投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好不容易确认基础音准之后,她累得叹了口气。
“你以前学过什么乐器么?”许云夕问,“你确认音准的方法有些怪,但是还是很快,也很准。”
“我只是小时候学过一两年钢琴。”
“钢琴?“许云夕蹙眉问。
“是的,教堂里就有,我那天看到了。”
“洋人的乐器?”
说道乐器,许云夕马上来了兴趣,不等他提问,伊莎赶紧说:“只可惜我太久没有弹,有时间可以一起去教堂练练手。”怕许云夕接着追问,她马上转了话题,“我有几首歌想学着弹,你帮我把曲写下来,平时我自己也可以练习。”
“好的,你唱吧,”说着,许云夕把琴放到了膝上。
记忆流成河,我在岸边经过,
闭上眼睛,悲欢交错,
我的世界从此苍白没有颜色。
爱你,很快乐;爱到,只剩寂寞。
走遍胸口,仍绊不舍,
心跳声音谱成一首悲伤的歌。
我为谁而来,茫茫人海,谁来安排,美丽的意外,
直到你离开,才明白爱,现在未来,只为爱存在。
相爱,多难得;错误,也是对的。
下个路口,谁在等候,忍住眼泪微笑唱着未完的歌。
我为谁而来,茫茫人海,谁来安排,美丽的意外。
直到你离开,才明白,现在未来,我爱故我在。
我为谁而来,排山倒海,不是意外,终于我明白,
就算是悲哀,也不怪,那些伤害,
为爱……
下个路口,谁在等候,忍住眼泪微笑唱着未完的歌
这首《我为谁而来》是当时朋友开玩笑说如果上“非诚勿扰”就用这首歌当出场曲。可如今,只剩下歌还在,还如此应景。伊莎苦涩地笑了,她为谁而来,为什么而来?
许云夕认真听伊莎唱了上半段,轻抬手腕,从容地按拨琴弦,自然无碍地融入到歌曲之中。伊莎回眸朝他微笑,没想到第一次合作就如此合拍,许云夕真无愧于“琴弦公子”这个称号。
最后一个琴音在许云夕修长的手指缝中渐行渐远,他抬头望着伊莎轻道:“这首歌曲调悠扬流畅,但是字字句句透着哀愁,如泣如诉地说着伤心的往事。伊莎,你心中有郁结无法解开么?”
“嗯,”伊莎坦然承认,“但是我很试着找方法调节自己,比如挖个坑,然后大哭一场,把眼泪都埋了,重新开始。这种方法称为宣泄,治疗重度忧伤。或者看看书,听音乐,散散步,这种方法称为转移,呵呵,适合我这种轻度忧伤的。”
谈话间,伊莎瞥见周世焕站在院子外,似乎犹豫着是否要进来。伊莎迎了出去,“你是过来拿茶具的设计图?”他点点头,伊莎便回屋拿了几张画稿。“茶杯和茶壶我都做了这种渐进色,茶杯碟做了比较花俏的图案,我觉得这样整体看起来更协调,你看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周世焕欣喜地看着图纸,上次看到茶壶和盘子的设计已经很让他惊喜,这次整套茶具的搭配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仔细看了几遍之后,周世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慎重地跟伊莎说:“你准备一下,下午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广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