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了和珅,伊莎独自打了盆水进屋,脱下皱皱巴巴的衣服看到自己青紫的皮肤忍不住落泪。这些侍卫也太狠了,不是自己的肉就狠命地掐。今天还算是运气好,没有被诬陷成功,若是进了内务府,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扛得住酷刑。伊莎草草地擦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就一头栽倒在床,就着泪水混混沌沌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晃醒,睁眼一看却是六阿哥满含担忧的双眼,“我刚听说你出了事,特地感来看看,现在感觉如何?”
伊莎盯着他默默无语,两人陷入了沉默。六阿哥微微叹了口气,刚一小太监来报伊莎遭人诬陷,虽然没多久和珅帮着平反,但估计她也被吓得不轻。刚刚在来时的路上小太监说父皇断论伊莎绝不会害他,这让她原本就扑朔迷离的身份多了一层耐人寻味的预示。
可面前的伊莎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红肿的眼睛好似莫大的委屈。伊莎全身僵硬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问:“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六阿哥身子一滞,急道:“你别以为刚皇阿玛那么说就当自己穿了黄马褂,宫里的事情太复杂,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可是现在火已经烧到我身上了,你让我怎么继续假装无知?”说着她将脸埋入双手中,泪水顺着指缝渗出落入锦被中无声无息。
六阿哥无奈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这次皇阿玛南巡时发生的事情。听说皇阿玛在杭州遇到一位颇为欣赏的女子,”说到这里,他撇了一眼伊莎,“你也知道,皇阿玛一向风流,几个不懂事的奴才见那女子讨了皇阿玛欢心便私下以‘南皇后’称呼她。却不知何时被正宫皇后娘娘听了去……那晚,她去找皇阿玛理论,气极之下竟然自行断发,只有丧夫立志不再改嫁的女子才剪发,此举犯了我们满人的大忌。当夜,皇阿玛就将她送回京城,并收回了她所有的册封……”
原来是这样,伊莎沉浸在思绪中,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大家各种奇怪的眼神,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你皇阿玛……喜欢的女人吧?”
六阿哥坦然道:“我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早就漫天飞,但是见到皇阿玛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传言中的那个女人。你是怎么进宫的?”
伊莎将她进宫前的遭遇大致上说了一遍,积德这段自是省略不提。六阿哥听完,轻声问道:“那么你的意中人是宁贝勒?”
谈话突然间陷入空前的沉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也为了这个答案屏住了呼吸。
不多会儿,只听六阿哥轻笑,“你好好休息吧,明儿还要照常应职呢。”他起身退了出去,看着空旷的院子,一丝轻叹飘入空气中挥散不见。
第二天当值的空暇时间,伊莎向李总管请了假:因为昨天的事情受了些惊吓,这次就不随乾隆去承德避暑山庄。本来她挺期待这次随驾出行的,但是在这风口浪尖,还是避嫌的好。万一真的闹出什么暧昧的事情,自己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李总管比她想象中要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三日后乾隆一行就启程出宫了。
乾隆爷基本上每年夏天都要带着太后娘娘去承德避暑,伊莎安慰自己这样的机会有很多,现在皇上走了,日子清闲自在,也是一种度假。
想不到皇上走后伊莎更加繁忙,经常去找郎世宁谈天,因为他给了自己很多甜点色彩搭配的灵感;继续研究药材与点心的融合配方,听说这些膳食成了各宫娘娘们争先恐后品尝的抢手货;还和六阿哥一起看星星,她很惊讶地发现六阿哥永瑢非常精通天文。伊莎有时也会穿插讲一些十二星座的故事,听得六阿哥直呼有趣。只是贝勒爷随驾去了承德,连个信也没有。
菊花开始飘香时伊莎才惊觉已是立秋,北京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围墙上的天空看起来特别的高,心好似飞不出囚笼的小鸟,烦躁地跳动着。
手捧一把今年刚进贡的甘栗,伊莎陷入了思绪,呆呆地搓揉着面饼,有条不稳地调制馅酱,烤盘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圆饼。栗子的暖香唤回了伊莎的思绪,低头一看她竟然做了整整一烤盘栗子味的马卡龙。这是她第一次去见皇后娘娘时特制的甜点。
伊莎手提着餐盒在冷宫门前徘徊良久,忽然里面出来一个小宫女,吓了她一跳,咳了一下问:“请问皇后娘娘是在这儿么?”
小宫女将脸冷冷一拉,“这儿可没什么皇后娘娘。”
伊莎惊觉自己失言,讪笑着道:“那请问那拉氏是在这宫么?”
“你是哪位?”小宫女打量了一下伊莎的打扮,看来品阶比自己高。
“我是在乾清宫应差的伊莎。”
“好呀!原来就是你!”小宫女突然怒不可遏地看着伊莎,“你想怎么样?皇后娘娘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你还要来示威么?!你这蛇蝎女人,赶紧滚!”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推搡着伊莎,伊莎急道:“不是我!你让我见皇后娘娘一面,一切自然就清楚了!”
小宫女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使了全力将她往外推,伊莎往旁边一闪,称她不备冲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景象让伊莎倒抽一口气,常年失修的宫宇,杂草重生的石阶,白色的长布随风摆动,这情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苍茫。
院子中央坐着一位老妇人,伊莎艰难地移动脚步,走至她跟前轻道:“皇后娘娘?”
老妇人为这个称呼不自在地一颤,晃晃悠悠地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伊莎发愣。
伊莎一言不发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头尝到淡淡的铁锈味才倏地放开嘴唇,眼前的这位还是她曾经惊叹的PRADA女王么?满头的银发如枯萎的藤条随风摆荡,曾经意气风发的双眼失去了光华,脸上的皱纹如同布满常青藤的围墙……伊莎惊觉自己的失礼,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还记得我么?在杭州,贝勒爷的别府,我们见过。”
见她没什么反应,伊莎赶紧拿出马卡龙,捧到她面前,“还记得这个么?栗子味的杏仁饼,你说过,喜欢这个味道……”
那拉氏默默地取了一个马卡龙,咬了一小口,细细地抿着,似乎想用这温暖的味道唤回曾经的记忆。伊莎使劲地压抑着心中的伤感,可酸涩还是漫过鼻尖,冲上眼睑。
“你怎么也进来么?”那拉氏沙哑的声音吓了伊莎一跳,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好像机器很久没用突然启动的刺耳摩擦声。
伊莎苦笑道:“我也不清楚,莫名其妙地就进宫了。”
那拉氏抬眼望向天空,两眼却找不到焦距,“这紫禁城就像一个牢笼,我在这里困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出去……”
伊莎忍不住落下泪来,“您说什么呢……您还这么年轻……”
“其实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总比现在不人不鬼,不伦不类,不阴不阳的好……”
“不要轻言放弃,您,您就没有放不下的人么?”
那拉氏晦暗的眼睛突然放光,“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十二阿哥……虽然曾经是皇后,却什么也给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