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霖不但给他们带来了大部队的消息,还带来了敌人的情报。游击队出发的第二天,乘东兴县之敌进攻巴彦,东兴空虚之机一举拿下东兴县城,吸引日伪军火速东进,游击队乘机调头西进呼兰,开始了第一次西征。日伪军大部队回援东兴扑了个空,阎丸君三郎看到了县衙里摆着的几十具日伪军尸体,气得拔出战刀把伪东兴县长的条案给劈了。大骂:“红胡子,游击队的大大的狡猾,狡猾的有。”一指六县日伪军的军官,“你们的笨蛋。”有人来报,游击队又打下了兴隆镇附近的四间房警察所,他急忙调集部队连夜开拔向西追击。老黑山的清剿任务交给了驻巴彦县的日伪军。山本和迟三瞎子为了报复,烧了张家油房全村和菅草沟除了万福成和周寡妇两个大院以外所有的房子。迟三瞎子嚷嚷着:“没收你们所有的土地,给日本开拓团用,这就是私通红胡子的下场,谁支持了红胡子我就烧了他的窝棚,收了他的一亩三分地。”把乡亲们都赶出了村子。赵春霖说:“现在日本人一个小队,还有一个开拓团百十号人,再加上商团百十号人都住在你老丈人和周寡妇家。周寡妇的儿子如今是商团的副团长,迟三瞎子的干儿子,听说最近还要娶迟三瞎子的女儿,当上门女婿。迟三瞎子答应将来把万贯家财全给他,这小子正趵蹶子干呢。”
刘飞表扬了赵春霖和地下党同志卓有成效的工作,安排秃子好好招待。赵春霖说不行,他还有任务,告辞走了。刘飞把刘二和秃子找来说:“现在日本人的大部队都去追我们的大部队了,侵犯我根据地的敌人,就剩山本这老小子的那十几个小日本,再加上百十来号日本农民,还有迟三瞎子和周天那个败类玩艺的商团,加到一起也就二百来号人,要说真打我们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们进了菅草沟,那他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寻,他们这叫自寻死路。”
菅草,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细长而尖,向剑一样,盛夏时节开出绿色的小花,极其自然恬淡。菅草沟是老黑山南麓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长约五十里,宽约十里,整个沟长满了菅草,因而得名。夏日里草满沟,花满沟,香满沟,鸟满沟,真称得是鸟语花香,世外桃园。菅草沟村坐落在菅草沟的腹地,村前有一小溪静静地流过。当年万秀竹的太爷跑马占荒时发现这里土地肥沃,风光秀丽就圈下了这块膏腴之地,后来清政府开禁蒙古尔山,万家祖先交了银子,这一沟山山草草就姓万了。经过几代人的开荒拓垦,如今已有良田千倾,佃农五十多户二百余口。
日本人为了实现对华的永久性侵略,动员成立了开拓团来华屯垦,开拓团平时从事生产,战时拿起刀枪就是士兵,其营房还可作为日军发起进攻的基地,可谓意义深远。日本人侵略巴彦县的开拓团共有四支,占领菅草沟的这支是从日本石川县迁来的,叫惠阳开拓团,团长叫大港专一。
日本人把给大港开拓团选址征地的任务,交给了巴彦特务科长,兼巴彦知事山本,山本找来迟三瞎子和宋县长商议。宋县长本来就是个牌位,什么事一般都不参言。迟三瞎子就不同了,不但在那场游击队占领县城的战斗中立场坚定,而且还为大东亚共荣献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山本看来:这只老狗对主子最忠诚了,他要信不过就再也没有信得过的中国人了!
其实山本错了,对日本人而言,迟三瞎子也不是绝对可以信赖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恨日本人,他也天天盼着有朝一日能把日本人赶走,自己坐天下。但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他还得屈服在日本人的脚下当狗,被中国人骂作汉奸。他也暗自笑话抗联不识时务,笑那些大东亚良民愚昧无知,只有自己才配做乱世英雄。韩信能忍跨下之辱方有称王日,老子要作韩信但是不能让主子给废了。当务之急是要利用日本人铲除对自己仕途上和生意场上的对手和仇人,至于日本人只能是中国屈辱历史上帮助自己成功的过客,他知道小日本这帮鸟人长不了。当前他的最大敌人是杀死自己儿子的刘飞、张甲洲的抗联,还有万福广这个老家伙,刘飞要不是为了救他这个老丈人,也不敢打日本人占领的县城,如果刘飞不打县城自己的儿子就不会惨死了。
迟三瞎子说:“我知道有一地方叫菅草沟。山青水秀,良田千顷,土地肥沃,最适宜耕种,而且在老黑山的腹地,正可作为皇军分割打击抗联的基地,这块地是属于通共分子万福成的,我们以通共的名义烧了他的房子夺了他的地,那些中国的愚民是不会有大的反感的。”
山本用手点着地图,嘴里不住地“哟西”:“两山夹一岭,南可控张家油坊的张甲洲老巢,北可限黑山群匪作乱,开拓团就是一个碉堡巍然屹立其间……”
山本决定利用六路进剿之机带领开拓团直接夺取这个最佳开拓要地。
日本皇军绥化驻军司令长官阎丸君三郎亲自上阵,指挥六路大军一路上耀武扬威、杀气腾腾地直扑洼兴黑山地区,一路上搅得鸡犬不宁,刺刀让鸡血猪血羊血饱饱地血了刃,又在菅草沟放了这把火。
山本问迟三瞎子:“你的副团长姑爷哪去了?”迟三瞎子说:“他有点肚子疼跟我请假回他娘那里休息一会儿。”其实,周天是没有胆量面对乡亲们像纳鞋底子的锥子一样锋利的厌恶目光,他觉得那目光就是要他命的刀子,他宁愿躲在家里面对周寡妇的骂声和笤帚疙瘩。他觉得她骂得越狠打得越重自己的心就越轻松。
老百姓被赶出了家门集合到万家大院的门前。
迟三瞎子代表县政府宣布了万福成通匪、资敌,破坏大东亚共荣等十条罪状后,宣布没收万家所有财产,土地征作军用,菅草沟的所有人从现在起一律搬出,违者以通匪罪立斩不赦。
场面突然乱了,老人叫、孩子哭、老婆闹,拚着命的往外挣往家里奔。一来是因为这些人真的急了,二来是日本鬼子没防备,三来商团的人有了上次游击队打县城跟铁杆汉奸算帐的教训心有余悸,不敢太卖力,怕日后算帐。日本开拓团原本就是日本的农民,刚来中国,人味还有几分,对人还下不了死手。光靠几十个日本鬼子兵根本拦不住,老百姓全蹽回了自家的屋子。气得山本哇啦哇啦直叫:“把房子都给我烧了,我看他们滚不滚出菅草沟。”
日本人狞笑着,呲牙咧嘴地叫着舞动着手里的刀枪火把扑向一间间房屋,一堆堆柴草。用他们的野蛮与贪婪把它们点燃,然后对着自己的“杰作”发出世界上最恶毒的狞笑。
全村的人都在哭,哭声中他们被敌人用枪逼着,用枪托砸着,用马鞭子抽着,用皮鞋踹着,拖儿带女、搀扶老人和病弱者,带着从烈火中拚命夺出来的一点点东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园,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仇恨。
火烧烤着每个人的灵与肉,爱与恨,真与假,善与恶。
全村只剩下万家大院和周寡妇家没被点着。万家大院被山本和大港相中选为开拓团营房。周寡妇家没被烧,毫无疑问是周天当汉奸的“好处。”
周寡妇把儿子拉到大门口,乡亲们那恶狠狠的目光就向他们砸来,还有那能淹死人的口水。周天不敢抬头,几次想回去,他母亲拉着他不放。母亲的脸始终高扬着,正对着人们的目光,承受着人们的白眼,也承受着人们的口水。最后一批乡亲们走远了,周天拉着母亲怯怯地说:“我们回去吧。”周寡妇说:“人家都走了,我们也该把大门关上了。”她让看门的老人叫来了长工和烧火作饭的老妈子说:“日本人来了,我们的村子不让我们呆了,乡亲们都走了,我们也要走了,你们也都走吧。”这些人平日里没少得到周寡妇照顾,都念她的好不愿意走,周寡妇好一番说劝才说通大家,她分给大家一人一包银子。这些家人不好意思了说:“东家,给不了这些的,我们没干多少活,怎么好意思拿这么多,做一辈子也不值这么些。”周寡妇坚决地把他们推出了门。
“都走了,都走了。”周寡妇关上大门,牢牢地插上门闩自言自语道,“我们也该走了。”
“对,跟我到城里过现代人的好日子去,这段时间跟着日本人我才知道什么叫开洋荤,那日子……”周天的洋洋得意被母亲死寂般的脸色震住,吓得生生把后半截吞了回去。
“人家走了,都能回来,我们走了还回得来吗?”周寡妇突然间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劲,一把将周天推进供俸神灵的大堂。这是一间只有门没有窗,从北面开门的小房子,里面供的也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别人家的多是供俸家谱,或是先人的牌位,只有他们家供的是一条龙。周寡妇用大锁“咔'的一声把门锁上了,室内刹那便变得黑漆漆的,令周天毛骨悚然,七魂八魄都飞上了天,他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并没有真正了解母亲的用意,不住地大叫:“娘,你把我关到这里干什么,这屋子好黑,什么也看不到。”周寡妇说:“这房子里供的就是你们家的祖先,过去你总是问我你的父亲是谁?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你的父亲是大清恭亲王的后代,我是他的二福晋,因大福晋不生儿子,我生下了你遭到她的妒忌陷害,她设计污我与家将私通,要治我于死地,多亏管家搭救我才逃了出来,跟随着闯关东的人一路上千辛万苦来到了菅草沟,多亏万老爷收留,我们才有了栖身之所。后来我用从恭王府带出来的财宝治了田产,我也成了这老黑山有一号的女光棍,你也成了人上之人,大家公子。”
“这么说我也是皇亲国戚了?我们的血统是最高贵的,他万家只不过是个土财主,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呢,秀竹要是早知道,也不会跟了刘飞那个放猪的。”
“你给我住嘴!”周寡妇骂道,“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败类,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个畜牲,你竟敢卖国求荣,当卖国贼,还敢把敌人勾引到菅草沟,抢走了他们的土地,烧了他们的家园,你觉得你还配做人吗?你还能做得成人吗?从古到今,又有哪个乱臣贼子得到善终的?死了都要遗臭万年的,与其当汉奸被人咒死打死,还不如自己了断算了,今天娘陪你一起上路,到阴曹地府去给你的祖宗认错。”她点燃一只火把,“儿子你别怪娘,脚上泡是自己走的,我放过你,村里人,全中国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有娘陪你上路总比当孤魂野鬼强。”
“娘,我不想死啊,我可是你唯一的骨血啊?你要是把我烧死了,我爸也不会原谅你的,我是你的儿子呀!娘,我改还不行吗?我不给日本人当汉奸了,以后听你话,好好做人还不成吗?娘,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周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周寡妇的手在颤抖、身在颤抖、心在颤抖,她实在下不去手,那毕竟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唯一骨血。泪水伴着疯狂挥动火把的身影在院内飞舞,整个大院化作了一片火海,她最后来到了自己的卧室整理好衣服,安静地坐在炕上,点着老烟袋吧哒吧哒地抽了两口,把火把扔到了帷幔之上,点燃了她生命的最后一把火……
周家大院倾刻化为了灰烬。但是不管是敌人还是抗联都没找到周天的尸体,这个人像是在大火中蒸发了一样……
当天夜里刘飞率领游击队一大队官兵,还有非要助战的占山红的一小股土匪,利用夜色的掩护从菅草沟的四面同时点燃了干枯的菅草。那天的天特别神奇,风是从四面山上往中间吹,敌人在哪儿就把火头和烟吹向哪里。九十八个日本人除了冲出十几个外,全部被火烧烟呛而死。冲出火海的十几个敌人刚刚逃到山口就中了刘飞的埋伏,早已失去战斗力的敌人只是稍作抵抗就被全歼了。
山本和迟三瞎子的部队,还有开拓团长大港当夜住在了洼兴桥侥幸捡了一条狗命。当他们看到菅草沟火起,知道大事不好,连夜救援赶到菅草沟时,看到的是一片黑乎乎的焦土。大港当场嚎淘大哭,嘴里还不住地叫:“不是说要我们来种地的吗?不是让我们来种地的吗?”这哭声和叫声像鬼嚎一样传遍了整个菅草沟的山山水水。
刘飞带着人马撤回炮手会,马上吩咐赵大姑娘杀一口大猪,犒赏三军,庆贺胜利。不论是军还是民,人人都有份,管够喝酒,管够吃肉。万老爷让一些女眷也来帮忙,整个炮手会沉浸在胜利的喜乐之中。只有一个人还在生气,那就是秀竹,她本来非要跟占山红赌气一起去帮刘飞杀敌的,但刘飞说怕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啥也不让她去,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她看见占山红跟他一起并肩作战臭美的样,她心里着实堵得慌。刘飞一走她又像是火燎心似的慌得不行,着急得不行。可他一回来心就更跳的厉害,想立刻投入他的怀抱,她本来已经摁着小鹿乱撞的胸口迎到了门外,正巧听到占山红那无遮无拦的笑声,她又生气地一扭搭回了屋,骂了好一会刘飞:“没良心的东西”,刘飞才过来看她。刘飞好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秀竹才看在“未出事”和态度良好的份上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