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刘叔又来给娘治了一回“病。”
第三天早上起来刘飞就挨了一顿胖揍，打他时娘不问情由，也不讲他错在哪，只是一个劲地打，仿佛他把天捅了个窟隆，得罪了天老爷。
唐秃子的娘是个半大脚女人，双脚终因早年受“压迫”没能正常发育，这女人心眼儿好，见刘飞娘打儿子没死没活的就过来劝：“他大嫂啊，小孩子这么打可不是法儿，孩子做错事说说就得了呗，往死里打干什么呀？没爹的孩子命苦哟，再者说，养儿防备老，将来你还不得依靠他？”
唐秃子娘一劝，刘寡妇哭得更甚了，手像是打拍子似的不住地拍打膝盖。这功夫邻居刘大姑娘几个年轻女子和刘飞的姐姐也赶了过来拖住了刘飞娘。小脚女人乘机扯了刘飞往出走，嘴里不住地叨叨：“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找秃子玩去，等你娘消了火气再回来，小孩子家不懂大人的心，恨铁不成钢噢！”
刘飞本是个嘴快肚肠直的孩子，心里装不住二两半香油，几句话便把前几天晚上刘罗锅子给娘治病的事，给掏了个一干二净。秃子娘听完乐得小脚在地上足足捣蹬了一分钟，就像两个兴奋的捣药锤子：“你这个二Ｘ小子哟。”拍手打掌地乐，眼泪出来了，用手一抹还乐。
坛子嘴能扎住，人嘴是扎不住的，这件事自然被传得沸沸扬扬。
二
十八岁的刘飞有两手绝活，一个是百步穿杨的枪法，这一点继承了他父亲黑山第一炮手的基因。飞龙泉的男人冬天都要上山打猎，父亲死时他还没有老洋炮高，就背上枪跟叔叔大爷们进山，初时人家嫌他小不领他，他也不硬缠着人家，自己背着枪在山边子转悠。他天生就有枪缘，第一天出去打了三枪就给娘抱回只又大又肥的野鸡，从此越发不可收拾，几年下来已经成了炮手们的骄傲，人们都说他是龙王爷的儿子天生就会凫水，神炮手的儿子天生会使枪。第二是飞石，五十步之内说打你鼻子不带碰你眼睛毛的，这手功夫是他放猪放出来的。
刘飞辍学后就给村子里放猪。每户年底都按猪的数量给他一些工钱，有的人家条件不好就在杀年猪时给些肉来抵。这一放就是八个春秋，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经长成了虎背熊腰的大小伙子。四方大脸，额头比一般人都宽，显得本来不算小却很有神的眼睛反倒不那么出众了，下身穿着青色旧裤子，高挽着裤腿，光着上身，健壮的胸肌突突乱跳，右肩背着一支老洋炮，左手挥动着一件对襟褂子，驱赶着一群猪来到一片水草丰美的山坡上一撒，任猪们自由的拱食，自由的嬉闹，自己跑到五十米开外的树林边找一个即可随时掌握猪群的动向，又可把自己隐蔽起来的榛柴棵子。刚坐下来，就有一只野兔从林子里探头探脑地向草地走来，他取枪、开机头、瞄准、击发，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立落，一气呵成。枪声一响，兔子一头栽倒在地。刚来就有收获，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他看看蓝天白云，心情好极了。枪声使猪群受了惊吓，一个跑都跑，眼看着就要窜进树林子了，猪一旦进了树林就不好找了，刘飞眼明手快从地上拾起一个石子，一扬手正中跑在前头的那头猪的大嘴巴上。头猪“嗷”的大叫一声调头扎向另一侧，刘飞又投出一块石子，又正好击中它的嘴，猪群又扎向山坡下，他再发一个石子。每击必中其嘴，这样折腾了几个回合，猪们终于筋疲力尽，服服帖帖地回到了原地。
“好功夫，看来神炮——刘飞，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一身洋学生装，仪表堂堂的高个子青年站在刘飞的面前。显然是在刘飞饶有兴趣地教训猪的时候人家已经到了。
“我说你是谁呀？”刘飞的态度不是很友好。
“怎么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娘的，俺们家没阔亲戚。”刘飞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还跟小时候那样，张口闭口不离娘。”男青年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轻轻地抽了刘飞一下说，“我是张家油坊的张甲洲呀，当真认不出来了？”
“哎哟，娘的，咋是你呀？”
那年，刘飞到了上学年龄，爹娘合计想让孩子上学识几个庄稼院字，可又请不起先生，想来想去，决定去求山南的大地主张英。张英为培养儿子特意花重金从省城请来了一位先生，放出话来说四乡八邻的儿童都可免费来学。他父亲厚着脸皮跟张英一说，张英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样刘飞和张甲洲成了同学。一年后刘飞的父亲溺水身亡，刘飞失学，从此二人一直没见过面。
“我听说你不上京城读洋学堂去了吗？
“什么洋学啊？是我们国家自己办的学校，叫清华大学。听说你如今是远近闻名的神炮手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应该叫你神炮双绝才对。”
“什么双绝？”刘飞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自己，觉得新奇。
“枪打得准，枪响见物是一绝；石头撇得准，专打猪嘴不又是一绝吗？”张甲洲笑着说。
“这个呀，娘的，可不是吹，要论打枪和撇石头，老子至今还没遇见过对手。娘的，炮手会那些炮手都不是我的个。去年龙泉烧锅的龙掌柜，想花二十担米请我去给他看家护院。娘的，老子才不去给那个守财奴当狗呢。”
“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吗，好啊，男子汉大丈夫就应有远大的志向，岂能给这些压迫人的人当鹰犬。”张甲洲赞许地说。
“娘的，我这个人生来就看不起狗仗人势欺负人的人，宁可一辈子穷死，也不做下三滥的事。”
“可你也不能一辈子老放猪啊，男子汉志在四方，总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何况现在是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日本人侵略我河山的野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做为一个中国人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娘的，我一个放猪的能干什么？送给你两头猪我都做不了主，这些猪都是别人家的。”
“你可以走出去呀？”
“走出去干啥？也跟你一样当洋学生？俺可干不来。当年在你家学的那几个字，差不多都就饭吃了。”
“你有这么一身本领不如去当兵。”
“上哪儿去当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