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二姐家的人特别多,当然要数大姐一家和秀竹主仆来得最勤。
两个姐姐不停地说起刘飞英雄救美,就像她们亲眼目睹似的传神,而且总是眉飞色舞,乐得合不拢嘴。
万秀竹来了,她显然是奔刘飞来的。但两个姐姐并不是很知趣,她们总是围着她问个没完没了,以致两个人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秀竹一走二姐说:“弟弟你要走桃花运了!”刘飞对那个时男时女的女孩,充其量是感观良好感觉一般,更何况人家是名门望族又上过洋学的大家闺秀,自己不过是一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目不识丁的穷逃兵,距离太大了,自己有那个贼心都是错误。
大姐跟他有同感,说:“我也看出这个大小姐对小弟有点那个意思,可是这可能吗?两家的条件悬殊不说,人家可是识文断字的,小弟才念了一年的私学,这新潮的女子不太可能喜欢上咱小弟。”
二姐说:“那有什么呀,你没听说书的讲英雄救美的故事吗?英雄救美女,美女爱英雄,有情人终成眷属。小飞救了她的命,她还能不以身相许,连这点良心都没有?”
大姐说:“说书是说书,现实是现实。”
二姐说:“我看秀竹对咱们家刘飞真动了凡心了,她要真心就能成,当年七仙女动了凡心,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动了天兵天将不也无可奈何吗?”
“你打哪看出来的?”
“她看弟弟的眼神都不一样,就像当年你相亲时看姐夫的眼神。”
“我什么眼神?”
二姐调皮地作出含情脉脉的样子说:“就是那种了。”
“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即使是她同意,她父亲也未必答应。”
对两个姐姐的话,刘飞只是装作听不见,其实他的心里乱得很,一会是秀竹热切的目光,一会是她爹严肃的面容。两个姐姐说的话,也是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想归想,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来。猎枪已经擦完了,他正给关键部位涂些保护油。由于救秀竹的缘故已经两天没上山了,闲着反而觉得闹心,他和二姐夫商量上山去打猎,二姐夫说行,起身上下屋棚子准备火药去了,
赵大姑娘上泉眼打水时遇见了刘二和秃子。两人都穿着羊皮袄,背着猎枪和干粮袋。他们见了她都争先恐后地过来打招呼,抢着要给她担水。赵大姑娘说:“这还没过十五呢你们俩就要上山啊?”
秃子说:“他非,非拉着我,我去。”
刘二说:“怎么是我呢?明明是你听说人家刘飞打熊救了个姑娘,不但发了财,还要娶万大财主的独生女,眼热非拉着我上山的。”
赵大姑娘手一哆嗦扁担掉到了冰上,差点滑到井里去,多亏刘二眼急手快,一把抄了上来。赵大姑娘问:“他打什么熊?救了哪个万大财主的闺女?”
两个人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心里都有些醋意。
他们和刘飞曾经是情敌,三家人都曾托人去说过媒。
刘二托的是刘罗锅子,赵大娘们的回答是:“他爹不正经,刘二这小子整天游手好闲,见了大闺女小媳妇就往上贴乎,将来还不得像他爹似的,我们家闺女可跟他操不犯这个心。”
秃子托的人是刘家的族长,赵大娘们说话自然客气多了,但态度依然很坚决,说:“秃子家男孩多,家里也不富裕,结了婚连房子都盖不起,让我姑娘住哪儿?”秃子娘知道家里的状况,实在是拿不出盖房子的钱给儿子,只好作罢了。
刘飞娘托的人是秃子娘,赵大娘们为了让秃子娘心里平衡一点,话硬得过了头:“我姑娘就是剁巴碎了喂鸭子,也不能找个放大猪的。”秃子娘果然感觉到了赵大娘们回绝刘飞家的话与回绝自己家时的不同,在找到了某种心里平衡后到处说:“人家赵大娘们说了,她家姑娘就是剁巴八百块喂了鸭子也不嫁放猪的,要不是我们家穷说不定就能嫁到我们家,一半年都死不了,咱们都睁大眼睛看看将来她闺女能嫁个啥样的。”
那时二姐刚许了人家还没出嫁。那天刚吃完饭,她放下碗就忙三迭四地走了,她要去刘二家借鞋样,准备给未婚夫做鞋。刘飞娘一边数落二姐姑娘大了外向,死了外葬,刚许下人家心就飞了,一边和刘飞搓老玉米。
二姐出去没半袋烟功夫,气呼呼地回来了,坐在炕沿上,两只脚象两只棒槌交替击打地面,“嘭嘭”声震得房脊的尘土纷纷下落,嘴里还不住地骂赵大娘们不是东西。
刘飞知道她这次着实被气得不轻,觉得很有意思,跟她开玩笑:“谁这么大胆敢得罪我老姐?看我不亲手灭了他。”
二姐跳下地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弟弟你要是个男人,就要娶一个比老赵大姑娘强百套的媳妇回来,否则你就不是一个男人。”
娘和刘飞都问原因,二姐把听到的话说了。
刘飞甩了手中的玉米,玉米粒子飞了一地。他要去找赵大姑娘娘俩问个明白。母亲拉住他,说:“孩子,他们家看不起我们就是因为我们孤儿寡妇穷,这会儿找人家只能会自取其辱,你要真是娘的好儿子,就从现在开始干出个样来。只有自己出息了人,好姑娘才会自己送上门来,现在看不起我们的人,才会为今天的目光短浅而感到羞愧。”
他愣了,他怀疑这句话真的是娘说出来的吗?他一直都没搞明白,要饭出身的娘怎么还会懂这么深的道理。
赵大姑娘到家把水桶重重地蹾到了地上,水溅了一地,扁担被丢到了墙根,“咣啷啷”的声音使赵寡妇好一阵哆嗦。大声嚷道:“忙着要死啊,这么拿哑巴东西出气?”
赵大姑娘也不理会,气哼哼地进到里屋跳上炕,从古铜色的炕柜里扯出羊皮坎肩,从东墙上取下狐狸皮帽子扣到头上,又取下猎枪跳下炕就往外走,对赵寡妇骂她“着忙找汉子”的话,充耳不闻。
刘飞和单立国出门时,大姐说:“还去呀,一家得了一百大洋了,盖房子、治地、给刘飞娶媳妇的钱都有了,这回你们可抖起来了。”
单立国憨憨地笑笑说:“哪呀,大正月的上山的人少,猎好打,呆着也是呆着,上山踅摸踅摸。”
刘飞没作声跟着二姐夫后面出了门。
刚进山口就碰上了秀竹和春兰,两个人还是一身男装,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露在外面的脸冻得红红的,正在搓搓手跺跺脚,显然是在雪地上站了有一会儿了。
秀竹埋怨他们说:“怎么才来呢?比老娘们还磨叽。”
刘飞本来一见她们心里有一丝惊喜,听她连嗔带怪的,心里更是甜滋滋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了味,他没好气地说:“谁磨叽呀?我们请你跟来了?”
秀竹说:“你早晨吃炒枪药了,怎么是我跟你们来的,分明是我们在前你们在后,是你们跟着我们。”
刘飞说:“那好呀,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有能耐别跟着我们。”
秀竹也不示弱:“好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刘飞起身就走,单立国着急了,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刘飞说:“你磨蹭啥呀,要是不走我可走了?”单立国没法子只好跟着走。
他们走秀竹她们也走,他们停她们也停,刘飞说:“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秀竹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怎么跟着你了,没事别老找理由跟我们搭咯。”
刘飞说:“你这人脸让黑瞎子给舔了,整个一个没脸没皮。”
秀竹故意跟他斗气说:“我脸皮薄你脸皮厚,比县城的城墙还厚。”
“这么冷的天,在这风口上还打情骂俏呢,也不怕受风?”赵大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的这么气愤、这么尖酸、这么刻薄、这么泼妇的话,让别人看来简直就与自己的老娘一个模子脱生出来的。
刘二、秃子一左一右如哼哈二将般护卫着赵大姑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秀竹感觉到了赵大姑娘的敌意,同样自己对她也有一种不友好的感觉。她故意不去瞧她,说:“我们说话碍着你什么了?”
赵大姑娘身前身后地打量着秀竹:“哎哟,啧啧,你就是刘飞救的那个专爱穿男人衣服的千金小姐吧?”
刘飞他们几个男人,怎么也搞不明白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并且似乎是毫无来由地产生了敌意,所以谁也没吱声。
秀竹说:“你是谁呀?我穿什么衣服还得你同意吗?”
赵大姑娘说:“我是谁你管不着,就你这扭扭捏捏的样也敢打熊?”
秀竹知道这个女人这么对自己一定跟刘飞有关系,也知道跟这种山妞面对面的吵架自己占不着半点便宜,想一定是刘飞惹了人家才让自己不省心的,索性就把怨气发到了刘飞身上。她冲刘飞嚷道:“你说这个女人是谁?你怎么招惹人家了?”那口气就像刘飞已经是她的夫婿一般,反倒让刘飞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春兰本来是想帮小姐跟赵大姑娘吵架的,听秀竹这么对刘飞发火觉得有些过分,一劲扯她的衣襟,不让她再说下去。
刘飞半天没想好该如何跟秀竹介绍,有了提亲挨卷的事后,他就一直没跟赵大姑娘怎么说过话。他一抬眼看见秃子和刘二,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二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秃子不乐意他提秃子,说:“你,你脑袋上的虱子。”
刘二说:“我又没说你,这是俏皮话,你懂不懂?”
刘飞说:“什么明摆着的?”
刘二酸溜溜地说:“是赵大姑娘给我们领来的。”
赵大姑娘说:“谁请你们跟来了?是你们自己个愿意当跟屁虫。”
秀竹早听刘飞的两个姐姐说过这个赵大姑娘,心里暗暗地高兴,觉得她根本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敌意自然锐减。春兰可找到了替小姐出气的机会了,她把嘴一撇说道:“你就是那个不愿意嫁给人家还说要剁碎喂鸭子的那个女人哟?”
赵大姑娘知道这句话已经成了她和刘飞之间的一个死结,但她暗下决心愿意用自己的心来把他这个冰疙瘩捂化,她怕别人提这个事,听春兰直言不讳一语道破,随口道出了心里话:“那是我娘说的。”
春兰得理不让人:“明明就是母女一心,现在看人家出息了又来往上贴,看过《马前泼水》吗?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你的险恶用心也是骗不了人的。”
赵大姑娘一听急了:“你用心险恶……”
两个人大吵起来,刘二和秃子忙过来劝赵大姑娘,单立国也上来劝春兰,秀竹在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热闹,刘飞两边都不好劝,索性离她们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