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的几天,他们家简直是门庭若市。每天天一亮就有人来,男女老少,一拨未去一拨又至,特别是刘二、秃子、赵大姑娘这些般对般的伙伴,更是点灯了还不肯走,弄得人一走刘飞娘就唠叨费洋油。这些人有来看他的,有专为听他讲外面的新鲜事:少帅跑哪去了?日本人是不是真的占领了沈阳、长春,能不能打到咱们这来?日本人长得什么样?是秦始皇派出去寻长生不老药的五百童男五百童女的种吗?更多的人则是围绕他当兵问个不停。刘二一家人一来就问陆宗祥的事。他说陆宗祥当了大官,在少帅身边当差。刘二一家人总是欢天喜地的,特别是刘二更是一跳八个高,趾高气扬地说他姐夫怎么有钱、怎么有派头,刚开始几天刘飞一遍遍耐心地讲给大家听,尽自己所能回答每一个提问,时间一长大家总问这些问题,他回答得就不那么认真,渐渐变得心不在焉敷衍了事,特别是刘二更是烦人,一遍遍问他姐夫的事。他讲了,他还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就像是他把他陆姐夫的丰功伟绩给侵吞了,不把他陆姐夫夸成罗成、薛仁贵,自己就没说实话似的。尽管他的情绪态度变了,但村里人并没有减少来他家的兴趣。也难怪,在东北这个时候既是猫冬,也是闯腊月走正月的旺季。年货都备齐了,劳碌一年了人们都想好好歇歇,闲着没事串串门,为儿女忙活婚事,爱开玩笑的人管这叫起秧子。其实真正使刘飞感觉别扭的,还是跟刘罗锅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光是他,他娘和刘罗锅子同样感觉不自在。
正月初六一大早,两个姐姐一家人都来了。他问两个姐姐说,你们也不想我?大姐和二姐都说,天地良心,自从你走后我们天天都想你。大姐说要不是有老礼,不过正月初五姑爷不踏丈人家门,怕踏破金盆,我们早就来了。两个姐夫都是老实人,话语不多,刘飞跟他们都比较亲热。大姐的孩子四岁,眼生,无论姐姐怎么让他叫舅舅,他就是不叫,直往娘的身后躲。大姐一会骂他跟他爹一样上不了台面,一会又说这孩子可认亲了,昨天还吵着要见舅舅。二姐的孩子刚会炕上爬,离开大人眼睛就要往地下爬。娘说这孩子像他舅小时候,将来学走路快。
村里人知道他家来了客人,这一天没多少人来串门,只有两个姐姐的三位闺阁好友吃过午饭才来,这其中就有赵大姑娘。女人们见面总有些唠不完的体已话,男人们插不上嘴。两个姐夫和刘飞就躲到西屋想睡上一觉。
大姐夫姓武,叫武志友,二姐夫叫单立国,两家都住在菅草沟,二姐的丈夫是大姐介绍的,大姐之所以极力窜掇此事,是想姐妹在一个村也有人照应。
一唠上就忘了睡觉的事,什么家里的外头的,话里话外两个姐姐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大姐夫说:“这年头不缺谁短谁的,有囫囵衣裳穿,粮食不断顿就行。”二姐夫说:“从年前进了猎月门子这土匪见多,什么大刀会、义和团,保安团,还有这个义勇军,那个抗日同盟的也参和进来了,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堂口的,可有一样,十个人以上的都不怎么搭理小户人家,都捡大户门上摸,要粮要枪,得啥要啥。”大姐夫说:“也有祸害人的,砸孤丁、打闷棍、绑票、劫道、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什么样的都有,前些日子炮手会南屯的钱老二的媳妇就让胡子给盯上了,怎么加小心也没用,出去抱柴禾的工夫人就没了。”刘飞说:“这世道乱成了这样了,县上的保安团也不管?”大姐夫说:“管?说不准就是他们装的神,搞的鬼?”二姐夫说:“真是到了乱世了。”大姐夫说:“老二,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营生你考虑好了吗?”二姐夫说:“我倒是愿意去,可他二姐不同意,说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人家不敢独撑门面过日子。”刘飞问:“什么差事?”大姐夫说:“我在城里的老舅,就是我们屯的万福成,在城里开了个烧锅,买卖做得那叫屁实(好的意思),名字起得也豁亮,叫万福广烧锅。正应了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买卖一好这事接着就找来了,一会是马督军的人来要抗日救国经费,一会是商会的人要会费,一会是保安团要治安费,还有分不清是哪个溜子的土匪也总是不请自来,没办法只好买下枪炮请人护院,年前捎过话来让我麻溜的给找几个手头准的炮手,我就介绍了你二姐夫,可他舍不得老婆的热被窝。要不,刘飞你去得了?你枪法在咱这可是远近闻名,又在军队上干过,你要去准能给你个炮头干干。”刘飞一听来了气说:“你们什么鸟亲戚那么金贵,要老子给他看家护院去?”大姐夫借着点酒劲说出的话语气也特别冲:“不去拉倒呗,你喊什么?”二姐夫一看他俩要吵起来,忙说:“行了,不去就不去呗,犯得着吵吗?不去过两天咱俩上山,赶着开化前再走两趟,今年山外鹿茸、鹿皮那是真叫价好。”刘飞觉得这个主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他实在不愿意天天与刘罗锅子低头不见抬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