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瑱回到府后,径直走进了蒙芮的房中,关上房门,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蒙芮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王上派来的人直接带到了大理寺暂时扣押了下来。这些年来,自己只顾着忙于仕途升迁与立储之争,竟忽视了对蒙芮的教育,方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想到这里蒙瑱就感到头痛无比,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床上,发出一阵闷响。
不过万幸的是,现在这案子王上还是交由阮浩全权审理,只是多了闵王爷从旁协助而已,若是如此那应该还是有转机吧,蒙瑱想起回来前,阮浩轻声耳语道,不要轻举妄动,心中不禁冷笑道,现在能搅得动这案子的也只有阮浩了,自己还能到哪儿妄动呢?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月亮刚上柳梢头,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了房间,将四周都笼罩在了朦胧的银光之中。
“咚咚咚”,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蒙瑱心中正是烦闷,听到敲门声先是一惊,然后蹭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阴着脸看着前来敲门的管家张伯,却并不说话。
张伯接着月色看着蒙瑱阴冷的神情,心中打了冷噤,愣了一下,方才躬着身子凑上前小声说道:“丞相府来人,已在书房候着了。”
蒙瑱听罢,也不说话,转身就径直走向了书房,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房中也没有点灯,不过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轻声推开门,看到书房窗边站着一人,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帽子,看不真切,听到推门声方才回过头来。蒙瑱借着夜色,看清了此人真是阮浩,阮浩对蒙瑱点头示意让他过来,蒙瑱便轻轻关山了门,走到阮浩身旁。
“丞相,现如今情况如何?”蒙瑱刚一走到阮浩身旁,就急切地低声问道,全不似往日那般沉着冷静。
阮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凑在蒙瑱耳边低声说道:“下午你走之后,王上又亲率羽林卫主审,最后还找到了那些失踪的村民,有的死了被直接埋在了乱葬岗,还有些活着的也都伤痕累累,所有证据全都指向芮儿,”说罢微微顿了顿,方才又接着说道,“现在王上命我主审,芮儿又是你的儿子,本来是决不能再来你府上,可是芮儿毕竟是我的亲外甥,我怎么置他不顾?”说到这里,语气更加低沉了。
蒙瑱现在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绝望,脑子一片空白,现如今王上亲审,又人证物证俱全,蒙芮恐怕是难逃一死了,想到这里,蒙瑱脑子一晕,整个人竟向后一倒,幸好阮浩一把拉住,这才慢慢站稳了。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今夜既然冒死前来,就说明事情还是有一线转机。”阮浩扶稳蒙瑱后,方才缓声说道。
蒙瑱听闻事情还有转机,顿时十分激动,两手紧紧抓住阮浩的手臂,盯着阮浩说道:“丞相,请您一定要救救芮儿,您可是他的亲舅舅呀!”
阮浩点了点头,略作沉思,低声说道:“现在王上已经卷入了其中,所以想要芮儿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不过,”阮浩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接着说道,“我们退而求其次,先保住芮儿一命,其他都是后话,等桓儿他日登基后,什么都有可能。”
都已经这种时候了,阮浩还在无时无刻不想着立靖桓为储君,可是蒙瑱现在却全无心思来想这些,现在他只想怎么保住蒙芮,诚如阮浩所言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那怎样才能逃脱死罪呢?
“请丞相直言。”蒙瑱追问道。
“这肉搏场的主犯必然难逃一死,可是从犯就可重可轻了,”阮浩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既然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芮儿已经牵着其中,我们只能将他的罪名从主犯想办法变为从犯,到时充其量不过是判监禁几年,我们再暗中活动。这人只要进了我们自己的地方,监不监禁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王上断不会亲自去牢中查看。”说罢,看着蒙瑱嗫着嘴笑的特别阴险毒辣。
阮浩说的句句在理,而且也十分可行,毕竟他就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想到这里,蒙瑱方才松了口气,心中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可是这件事如何蛮的过闵王爷?”蒙瑱突然想到了闵王爷,心中又是一惊。
阮浩听罢,眉头也是微微皱起,虽说想要通过让阮峥娶靖颖来达成两家联姻的态势,可是毕竟还未成功,蒙瑱的担忧并非无道理,“现如今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阮浩叹了口气,方才接着说道,“若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以他在朝中苦心孤诣多年,对付一个王爷也未必会落在下风,不过真到了这一步,大概也是最坏的情况了吧,阮浩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似乎是在沉思,为了一个蒙芮开罪闵王爷是否值得,虽然他也很疼爱这个外甥,可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现在什么事情似乎都能用利益来衡量一二了。
月亮越升越高,月光已经完全笼罩着大地,朦朦胧胧的让一切都看着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虚幻。
“公子,已经查明,闵王爷一家确实是五年前从铜锣关迁回邑梁城,”房中,魏启颖俯身在娄玥耳旁禀报道,略微踌躇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就是娄家灭门之案开斩前半月方才回来。”
听了魏启颖的话,娄玥的身子一颤,拳头握的紧紧的,良久方才回答道:“你先下去吧!”
魏启颖并立即没有转身离去,娄玥抬起头看着魏启颖问道:“还有何事?”
“禀公子,”魏启颖脸色略显沉重地说的,“我刚刚回府时,发现我们府邸被人监视了。”
但是娄玥听罢,并没有丝毫吃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看着娄玥的反应,魏启颖很是奇怪,顿了顿还是接着说道:“那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不用,由他们去吧!”娄玥摇了摇头说道,“如此一来正合我意,这两日,你如往常一样即可,就是发现有人跟踪,也当做没有看到一般。”
魏启颖越发摸不着头脑了,满脸疑惑地望着娄玥。
娄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站起来说道:“遇到事情的时候,多用用这,不就什么都想清楚了。”说罢,娄玥指了指自己脑袋,看着魏启颖依旧迷惑的神情,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就是你今日不和我说,我也知道早就被他们监视了。”
“公子怎会知晓?”魏启颖有些不信地追问道。
“这突然翻出的肉搏场一案,矛头直指蒙瑱他们,”娄玥缓声说道,“以他们的心思,怎么会相信这是巧合之事了,可是却又不知道主谋,这种情况下只要稍微和这件案子扯的上一点关系的人,他们都会派人监视的,这是其一。”
“难道还有其二?”魏启颖听娄玥分析的很有道理,愈发感兴趣了,接着问道。
“自然还有其二,”娄玥望着魏启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其二就是,前番村民失踪,他们没能灭口,自然担心村民会聚到谁的府前喊冤,而我现在对他们而言,敌友未明,以阮浩的性格自然也会暗中安排人手在我府邸周围监视,万一这帮村民跑来了,他们就暗中直接控制了。”
“哦,”听到这里,魏启颖顿时茅塞顿开,“可是,为什么公子会说‘正合我意’呢?”想到这里,魏启颖仍是有所不解。
娄玥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天空中的月亮,正安静的悬挂着半空中,“他们想通过这种方法找到主谋,不是也正好替我洗清了嫌疑吗?”说罢,转头看了看魏启颖。
魏启颖开始还有些云里雾里,可是马上就想明白了,确实如此,正是这帮监视的人可以帮娄玥作证,这段时间娄玥根本就没有出过府,更别提与外人接触了。
“现在可以下去了吧!”娄玥看着魏启颖,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
魏启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作揖后转身离去。
而娄玥也缓缓打开了房中的密道,走了进去,这密道是直接通往琴若坊下的密室,可是今日娄玥的目的地却不是这密室,娄玥缓步走到密室后,又直接转向了北边的密道,这条密道直接通向贾明的书房。
贾明此刻正在书房之中看书,突然听到密道之中传来声响,接着就是藏在书架之后的暗门被打开了。
贾明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接着就看到娄玥缓步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走向前去,扶住娄玥。
“公子怎么来了。”贾明扶着娄玥坐下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一般都是事先通知后在密室集合,今日娄玥并未事先打招呼,竟直接从这密道走了过来。
娄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了头注视着贾明,半晌没有说话,看的贾明一愣一愣地,“公子,今儿是怎么呢?”贾明笑着问道。
“没什么,”娄玥低下头,转动着手指低声回答道,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猛抬起头,又看着贾明,“我记得你从儿时就一直戴着一块玉环,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可还在?”
“一直贴身佩戴着。”说着,贾明从脖子上取下了玉环,只见这玉环只有铜钱大小,可是色泽却很是通透,用着红绳串着。
娄玥接着玉环,仔细端详着,“这玉环借我一日,可好?”
贾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只是一日之后,公子可要还我,毕竟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
娄玥小心翼翼地将玉环收入怀中,接着对贾明说道:“明日有一事需要你亲自去办,务必不能有半分差池。”
贾明见娄玥一脸严肃,身子微微前倾,说道:“何事?”
“明日酉时三刻,带着卫淮从蒙府前面走过即可。”娄玥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么简单?”贾明觉得这件事也太过简单了,可是心中还是有一丝疑虑追问道,“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日戌时三刻在密室汇合之时,你自会知晓。”娄玥说罢起身走向书架后的密道,在走向密道前,娄玥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贾明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借这玉环何用?”
“当年若非娄将军相救,母亲怕是还没生下我就死了,”贾明低声说道,语气中有些凄凉伤感,“自小母亲就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的命都是娄家了,区区玉环而已,公子既要,就必有用处,我又何须多问!”
娄玥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伤感,缓缓地转过身,消失在了密道之中。
“贾公子,何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前往即可,”卫淮转过身看着贾明,笑着说道,“还亲自来接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贾明抬了抬衣袖,一脸笑意地说道:“您能光临寒舍,是我贾府的莫大光荣,”说罢,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上次,新迁府中时,您不得空,没能前来,心中一直深感遗憾。”
卫淮听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说道:“上次突然间有事,也确实事出突然,没能去成,也觉得很是遗憾。听白劲说,你那府邸甚是雅致,也一直想着抽空前去拜访。”
“今儿天朗气清,正适合院中听听歌舞,府中刚好新来了一批乐妓,还希望能入的了卫上卿的眼。”贾明看着卫淮,笑着低声说道,“以后还望卫上卿在丞相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卫淮是在心中纳闷,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儿贾明亲自到府上相邀,又是乐妓又是珠宝的,正在心中疑惑着,贾明到时自己先说出来了,虽然此言一出,可以看出在他人眼中自己的地位,卫淮心中暗喜,可是还是故作谦虚地说的:“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贾公子,应该去找蒙尚书的。”卫淮故意如此说道,其实是想借贾明的嘴来排挤排挤蒙瑱,这蒙瑱一向深的阮浩信任与重用,而自己空有一腔才华,却缕缕不得重用,每次想到这里,卫淮就恼怒万分。
本以为贾明定会说出一些挤兑蒙瑱的话,谁知,贾明却说道:“蒙尚书确实特别受丞相倚重,我等本来也想依托于他,”说道这里,贾明见卫淮脸上有变,心中暗喜,故意收回话说道,“可是蒙尚书哪有卫上卿这般的胸襟与度量,我等都想跟在卫上卿来谋条出路。”
这话表明是在抬自己贬蒙瑱,可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最开始是有心依附蒙瑱,无奈被拒,这才想到了自己,心中难免一阵不悦,对蒙瑱的成见愈发大了。
自己空有一番才华,却处处受蒙瑱压制,想到这里卫淮更是气不打一处出。不过现在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想到蒙芮昨日进了大理寺,卫淮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是丞相却要死命保他,昨日还差人到府上通传,想到这里,卫淮的心又沉了下去。
贾明用眼角扫视着卫淮的神情变化,心中冷笑着,“咦?”贾明突然故意高声说道,“那不是李翎吗?”看着李翎的一瞬间,贾明确实是吃了一惊,不过旋即明白了昨夜娄玥的用意,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卫淮回过神来,顺着贾明的视线方向看去,确是李翎正站在蒙府大门口,管家张伯出来引着李翎进去后,还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跟踪,再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合上了门。
“肯定是我看错了,这李翎上次诬告阮峥公子一案,明显的是与丞相不合,这蒙尚书又是阮相门下第一人,”贾明特意将‘一’说的很重,微顿了顿,方才又说道,“在这紧要关头,怎么可能让李翎进来呢?”说罢,转头瞟了瞟卫淮。
卫淮一脸沉思,并没有接话。
“上次兵部一案后,阮峥公子就被撤职了,不过还好,”贾明见卫淮没有说话,继续说道,“索性是由蒙芮公子接的职,还是在自己人手中。”
听了此话,卫淮心头一怔,良久,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今日,怕是又去不了府上了,明日,我一定备厚礼上门赔罪。”卫淮叫停了车夫,转身对贾明说道。
贾明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挽留着说道:“怎么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淮跳下马车,躬身作揖说道:“今日正是不好意思,就此别过了。”说罢,瞟了一眼蒙府,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大理寺的方向快步走去。
看着卫淮急切的背影,贾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鱼儿上钩了’,贾明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落山的太阳,酉时三刻刚过,喃喃自语道。贾明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在这关键时候,蒙瑱怎么会让李翎进去呢!?
看着夕阳照射下的蒙府,宽阔的门楣,若大的府邸,可是此刻却显得有些颓废,贾明突然觉得有一些荒凉,一种淡淡的悲伤悄然袭来……
“你到底是谁?”蒙府书房中,蒙瑱手握着玉环,死死盯着李翎,一字一句地问道。
李翎微微一笑作揖答道:“下官李翎!与尚书同朝为官,尚书忘了吗?”
“你怎么会有莲儿的玉环?莲儿现在在何处?”蒙瑱一步走到李翎身前,抓起李翎的衣服问道,平日里的那遇事不惊,沉重冷静,完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每一个字中都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可是说起莲儿两字时,声音中却透露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下官不认识什么莲儿姑娘,”李翎拂去蒙瑱扯着衣服的手,边整理着衣襟边缓声答道,接着又抬起头看了看蒙瑱接着说道,“不过尚书若是指的是这玉环的主人,下官到是知道一二。”
“说。”蒙瑱语气深沉地说的。
李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蒙瑱。
蒙瑱急忙打开信封,不过十三个字,‘子时一刻,城西叶河柳树下相见,莲儿’,蒙瑱从头到尾看了十数遍,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忘了,再抬起头时李翎早已不知何时离去了,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影一场,可是看着手中的玉环与信纸,蒙瑱脸上喜忧参半。
这样真的能扳倒阮浩吗?李翎坐在马车之上,心中暗自忖度道,当年父亲为言官,发现阮浩私自圈地,拟好奏折想要上报王上,却在第二天意外身亡,想到这里李翎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可是自己却连这人是谁都不知晓,想到这里李翎心中不禁笑道,不过似乎也只能信他了,毕竟想凭自己的能力,是万万做不到的。
三月前,李翎也如今日一般,早朝后,坐进马车就在坐垫下发现了一封信,写着阮峥私吞兵部税银一事,今日早朝后坐回马车又在马车坐垫下发现了用绢布包好的一块玉环、一封信,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酉时三刻前往蒙府求见,如若不见,递于玉环,必见’。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街道上慢慢亮起了烛光,一闪一闪,恰如儿时父亲房中的蜡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