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也不得不去思考,她的妇科病又坚强地卷土重来,下体的出血再一次汹涌地袭来,她不得不平躺在床上以放缓它们流出的速度,即使盖着厚厚的被子也感觉到浑身的冰凉,三毛想起最近以来的灵异预感,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要死去了,她坚信这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中了某种神秘的巫术,也许是前世就已经埋下的蛊,在今世约定好的时刻发作了。
她拒绝住院,一来要花很多的钱,这个他们现在实在没有;二来她坚信这样的病无法治愈,只能在某一个神奇的午后,命运再一次掀开了垂怜的幕布,像是打开了某个不可言传的契机,病痛便如奇迹般好去。
这样的境况使得三毛变得犹豫和缠绵起来,她整日黏着荷西,生怕一放手自己就离了去,在接到台湾家中的信笺时,她的泪会大把地洒下,怎么也抑制不住对亲人的思念。
荷西知道,是时候送三毛回家了,尽管三毛不说,但是他无法让她继续在自己强大的自尊下度日如年了,亲爱的妻子身体极度虚弱,他不但不能提供上好的医疗条件,甚至连一日两顿饭也不能保证,他深深地羞愧和不安着。
三毛想让荷西和她一同回到台北,到目前为止,荷西还没有见过她的家人,这也正是家人团聚的一个好机会,她已在外漂泊了太久,也需要停歇一阵了。
然而荷西拒绝,他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被踩到了极点,无法让太太病愈已是天大的笑话,难道自己也要一同过去蹭饭吗?西方传统决定了荷西的选择。三毛与荷西发生了结婚后的第一次争吵,他们互相不肯妥协和让步,三毛不是不能理解荷西的苦衷,但是她不能忍受这种自尊的抛弃,在她看来,荷西并没有将她当做自己人,不能与她分享苦乐酸甜。
固执的争吵后,三毛负气一人回到了台北,也许这是荷西最想要的结果,也许仅有这样的方式才好达到效果。临别的机场三毛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希望荷西能够突然改变主意,然而这想法直到飞机飞上了天空也没能实现,她的眼泪在荷西的思念中流落,看见荷西所站的路口越来越模糊,居然依稀听见了荷西的忏悔。
对不起我的爱人,我送走你,不是说明我心中没有你,只是不愿让你受更大的委屈;我送走你,不是不愿随你去,我知道你的心始终在我这里。
4.台湾的鲜花
台湾似扑面而来的花海,把一下飞机的三毛给包围了。三毛被那炫目的闪光灯和疯狂的人群刺痛了眼睛,她无法找到其中的熟悉味道,只有愕然的不自信和想要逃开的冲动。她不停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好让自己镇定下来。楼梯下的那些人是热爱她的读者,举着各种各样印着她名字的小旗帜,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疯狂的眼中有激动的泪,那是一种叫做三毛的传奇,一度给他们带来了灵魂的漂流与释放。
疯狂,这是她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喜,不是震惊,只觉得那些人有如疯子。是的,她本就是疯狂的人,喜欢她的人怎能不跟着疯魔呢?
这个奇异的女子,曾经远离故乡,只身在西班牙、德国、美国等数国流浪,写下一个又一个传奇的故事,吸引了无数双年轻的眼睛;这个狂放不羁的女子,从撒哈拉流浪到了加纳利群岛,把她与荷西的异国恋情演绎得风生水起,羡慕了所有情人的心扉。
他们崇拜她,她的冷漠与生动。他们对她的不屑和坚持都顶礼膜拜,不分黑白。他们终于看见心中的偶像长什么模样,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隐隐流露的忧伤、两股粗粗麻花辫随意编出的风味、皮肤上并不健康的痘痘和眉宇间总也放不下的牵挂。他们觉得她有点儿像林徽因,犹豫的才情,她又有点儿像张爱玲,敏感而狂妄,她是他们心中的女侠,威风凛凛飘逸四方,亦是他们心中的黛玉,顾影自怜,甚至还是《水浒传》中的二娘,虎色生香。
这样的三毛实在让人着迷,也许书中写的那个人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带了一点点演绎色彩,将原本悲观而冷僻的她表现得尤为乐观和开朗。我想那样的三毛也许只是她无数次在心中憧憬和渴望的自己,也许现实生活中的她与荷西并不像书中描绘的那样和谐,但他们一定恩爱着,像所有沐浴爱河的男女那样,有固执的争吵,也有美妙的复合。
三毛自己也不会想到,四年前,她离开台湾的时候,还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如今却名满桑梓。她的《撒哈拉的故事》,竟然倾倒了千千万万的读者。三毛的名字也随之家喻户晓了。
接踵而来的是读者数不清的鲜花,纷至沓来的记者采访,没完没了的招待饭局。三毛在如此风光的环境下,没有迷失自己,其间,她完成了两件大事:其一,拜老作家徐訏为干爸;其二,凭借中医治愈了自己的顽症。
徐訏是中国知名作家,著有《鬼恋》《江湖行》《吉卜赛的诱惑》《风萧萧》等,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可谓名声赫赫。而其中的《风萧萧》便是三毛在小学时代平生所读第一本中国长篇小说,故而对老先生尤为崇拜。
他们在一场饭局中相识。徐老先生激动所至,脱口说出要认三毛为干女儿。三毛是个机灵人,当即顺水推舟,给徐訏行了女儿礼,拜了干爸。
三毛离开台湾后,不久,徐訏也去了巴黎。老人珍爱这一份亲情。常常写信给她,总是埋怨干女儿不给他回信。1980年,老人去世,三毛非常悲痛。当然,这是后话。
三毛这次回来的另一个大收获,是台北朱士宗医师,用六十粒中药丸,治好了她的下体出血。其实当时看过西医,确诊为子宫内膜异位引起的卵巢瘤,只是三毛更愿意相信中医的疗效,不愿意进医院动手术。在三毛的潜意识里,中医是一种类似于巫术的东西,她的下体流血不止,曾一度被沙漠里的朋友认为是中了巫术,应该用类似的方法来解开咒语。
每日在饭局中应酬的三毛开始感到了厌倦,在她看来光是浪费的美食都是暴殄天物了,更不要提她远在异乡的亲爱丈夫尚在忍饥挨饿中,她无法劝说荷西放下顽固的自尊随她一同来到台湾,却也无法再在台湾安逸地过她的奢侈日子。每到夜深人静的夜晚,台灯的柔光如流水一样倾泻下来,天上的月儿似乎还是她在阿尤恩的窗前看见的那枚,她总会在心中轻轻念叨,荷西荷西,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还好吗?
荷西此刻很不好。
为了给心爱的人一个幸福舒适的家,在三毛回台湾不久,荷西也离开了家,远赴尼日利亚工作,挣钱养家成了荷西唯一的追求。
我猜那时的荷西似一只憋足了气的青蛙,要把所有的力量拿出以拼命地一跃,他十分想给三毛带来更好的生活,却以为这是一次隐晦的抛弃,在他无力养活妻子的数月里,妻子友好地抛弃了他,回到娘家。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好比脆弱的冰花,稍稍一碰便轰然碎去。荷西的心里是略有埋怨的,只是这埋怨他没脸说与三毛听,只能在心中深深地怨恨自己。他不知道心爱的三毛何时回来,终于明白了沙漠中她等待他的那些日子,是多么无助和需要慰藉。倘若爱人就守在自己的身边,那么一切的苦难都不是困难,一切的挫折都可以战胜。
荷西碰见的是一个凶狠狡诈的老板,不仅扣住他们的薪水不发,还扣下了他们的护照。荷西之前只在大公司做过正规的职员,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权益,他只能拼命干活,期求老板的良心发现。艰苦的热带阳光持续直射,荷西每日汗流浃背玩命地工作,常常每天有十几个小时是在户外劳作的,一个月下来竟然瘦了整整十斤。
荷西在坚持,哪怕再多的苦,他都要坚持到爱人的归来,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如同三毛一样,他不知对方是如何顽固地进驻到自己的内心里来,与血肉生长在一起,再也难以分开。
三毛,我亲爱的妻子,你快些回来,我的心承受不住空白。
这个憨厚的傻男人……三毛帮他与老板争吵讨薪,气得回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