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醒醒…醒醒,小懒虫……”
如果是梦,默不愿醒,害怕醒来,哪怕是这声音,也消失不见。
然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在呼啸、怒吼,一点点撕裂阿离的声音,风中带着彻骨的寒意。
“默,冷吗?”阿离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默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以为会像过去一样等来阿离温暖的拥抱,一年比一年宽厚柔软,始终温暖的拥抱。却在这拥抱来临之前,一滩黏黏糊糊腥臭无比的东西落在了默的脸上,这一滩黏液之中,默嗅到狂暴、贪婪、癫狂的气息。
强烈的危机感惊醒了他,骤然张开双眼,绿火在瞳孔深处点燃,他看到了那危机的源头,风车般大的眼睛闪烁狂热的光,正来回打量默的全身。这双眼,长在如山般巨大的脸上,这张脸奇丑无比,鼻梁塌陷,歪嘴龅牙,像是在看从天而降的美食般,口水都滴到了默脸上。
这张脸未遮去的小部分空间里,默看到了群星和一轮圆月点亮的半个夜空。只是半个,另一半,被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遮蔽。这巨大而丑陋的怪物的上半身,便是生长在巨门之上。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我又闻到了新鲜的肉味儿!呼哈哈……”巨怪怒吼又狂笑,声如惊雷,震耳欲聋,默感觉身处的世界都在颤动。
这怪物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分明是被吸进了葫芦里,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梦吗?
默心念电转,却如何也想不出个头绪,更糟的是,包裹和锈铁棍都不知所踪,自己赤手空拳,拿什么对抗这光气势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怪物。仅从体型对比来看,默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怪物又再叫嚣:“我,是地狱的守护者,气吞山河所向无敌的霍勒乌大爷,神魔两界,我的威名,让人闻风丧胆顶礼膜拜!年轻人,成为霍勒乌大爷的美餐,是你的无上荣耀,快到嘴里来,快到嘴里来,快到……”
一边叫嚣,一边向默逼近,几乎要把鼻孔贴到默身上来。
“滚!”被扑面而来的口臭和喷得满脸满身的唾沫星子熏得喘不过气,默终于怒不可遏,喝声起处,右手一拳击出,正正砸在怪物鼻梁上。
这一拳,默相信若打在一头普通的牛身上,可以将其打成肉酱,但砸在怪物鼻梁,这怪物仅仅是皱了皱眉,而后勃然大怒。这怒火,是被蝼蚁咬破皮的大象的怒火,是被冒犯了天威的暴君的怒火。
“你竟敢打我,竟敢对我,至高无上法力无边的霍勒乌大爷动手!无知的年轻人,准备好承受我滔天的怒火吧!我要降天雷于你,将你神魂碾为齑粉!我要将你打入十八怪物怒吼连连,粗壮的上半身忽而伸出一双生满鳞片的粗壮手臂,双手共六指,指甲细长,锋利尖锐,森寒光芒慑人心魄。怒吼声中,怪物张牙舞爪,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默碎尸万段。
默被吼声和漫天黑影扰得晕头转向无法呼吸,咬牙再出一拳。这一拳,正正砸在怪物眉心。
这一拳,直教风云变色星移斗转,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落在怪物身上。
嘭!
怪物的整个身体像泡沫般炸开,消失,同时在他体内,现出一只奇丑无比的斗牛犬的身影。
“啊勒。”腿短,头大,体壮,体长不到一米的斗牛犬居然发出人声,半空中茫然若失,而后一声惨叫,头朝下栽倒在默脚边。
“啊,好疼好疼……妈妈,你在哪儿,我想你,你家霍勒乌宝贝儿被欺负了…唉哟妈妈……”痛苦地趴在地上,斗牛犬想用爪子摸摸落地时撞到的额头,可惜小短腿怎么也够不着,又想伸出舌头去舔,却还是差了一点,一番努力无果,便哀声自语,泪落如雨。斗牛犬的声音,不再是化身巨怪时那般暴躁霸道。
嘶~
默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讶异,刚才的两拳,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右手直拳,产生的效果却截然不同,默只能勉强自己相信是第二拳侥幸击中了对方要害。
可惜,一拳将“霍勒乌大爷”打回原形,并不能解决当前困局,默站起身,不去理会那只装腔作势的狗,拾起掉落一旁的斗笠,举目四望,想找找看锈铁棍和包裹有没有掉在附近。
这一看之下,默不由再次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立足之地,只是一块伸向无尽深渊的巨石,前方被立于天地间的巨门隔断,后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默迈步来到巨石边沿,探头下望,只见一条不知有几千米长的鱼缓缓游过虚空,宽阔的鳍扇动时带起的风冷冽而阴森。
或许是察觉到默的眼神窥视,巨鱼头部陆续睁开一只只冷漠嗜血的眼,被这眼神扫到的刹那,默感觉一股阴寒气息直透骨髓,冷汗顿时湿了后颈。
倒退一步,默不再东张西望,慢慢平复狂跳的心。
锈铁棍和包裹若是落入这深渊,只怕再难找回。丢了锈铁棍,默可以接受,只是包裹里那些从精灵族的姑娘们手里弄到的给阿离的礼物若没了,可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霍勒乌,开门!”默霍然转身,以命令的口吻朝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偷偷瞄向默这边的斗牛犬说道。既然后无退路,默想走一遭巨门另一边的风景。
这一声令下,唬得斗牛犬原地蹿了起来,战战兢兢瞪着默,脸上变换各种复杂的情绪。似要维护霍勒乌大爷的尊严,宁死不屈,可额头被默揍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为了尊严受皮肉之苦或许并不是聪明做法。内心一番挣扎之后,斗牛犬忽而眼睛一亮,愁眉苦脸地蹭到巨石边沿,耷拉着脑袋,对着下方哀叹道:
“唉呀,钥匙不小心掉到下面去了,找不回来了,这可怎么办哪?连把钥匙都管不住,我这地狱看门狗,不,地狱守护者的职位会不会不保啊?要是没了这份差事,那不是无处容身了,搞不好会被丢到下面喂鱼……呀,妈妈,不好了,你家霍勒乌宝贝儿要被拿去喂鱼了……”
“你现在就可以去喂鱼了。”默没那许多时间陪一只装疯卖傻的狗折腾,冷冷说着,便向斗牛犬逼近。
“嚯!”似乎感觉到默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斗牛犬浑身一哆嗦,慌忙撒开小短腿,跑到门边,眼睛作势看向夜空,“呀,霍勒乌突然又想起来了,这门不用钥匙也能开,真是太好了,妈妈,你家霍勒乌宝贝儿又可以留在这里开心玩耍了……”
假惺惺地欢呼雀跃一番后,霍勒乌抬起一条后腿,搭在门上,一泡尿撒在门上的同时大喝一声:
“芝麻开门!”
默皱了皱眉,清楚地看到,将天空生生隔断的巨门猛地一颤,嗡鸣声惊天,底部一扇两米高的小门蓦地弹出,将斗牛犬拍飞的同时,也为默打开了通向未知的缺口。
默无视惨叫着落向无尽深渊的斗牛犬,迈步上前,进入银色月光照耀下的门内的世界。
……
这是一望无际的宽广世界。头顶明月高悬,星光璀璨,脚下,荒烟蔓草间,一条大道通向远方。一条大河静静流淌,将望不到边的荒原一分为二,河上有座桥通向对岸,桥边码头,停着渡船。
默径直走到桥头,眼神扫过桥上捧着碗热气腾腾的汤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老妪,以及渡船上披蓑衣戴斗笠一动不动坐着钓鱼的老头,一时拿不准该上船还是上桥。
“船只载得动尸骨,活的,需从桥上过。“老妪笑呵呵地对默说道,“过来,小伙子,喝了老婆子这碗汤,我送你过桥。”
默瞳孔不禁一缩,一葫芦神仙酒,他已喝出了心理阴影,此时再有入口的东西,断无勇气再去尝试。心意已决,便不去理会满脸诚意的老妪,默迈步上桥,缓缓而行。
“小伙子,老婆子这碗汤可是宝贝,大补,喝了,一会儿对面住着那几个姑娘怎么折腾你也能挺住。我跟你说,那几个丫头啊,荒了几百年,一个个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的,你这小身板儿可顶不住……”老妪苦口婆心,追着默一个劲地劝。这话里的味道,让默有种误入烟花之地的感觉。
“先天败体,神魔不可破,这碗汤,凝聚你千年心血,世人梦寐以求,于他,却是暴殄天物。”突然,船上钓鱼的船夫冷冷说道。
“行走在阴阳两端的人,必遭天妒,先天败体,乃是天谴,但丁毕生逆天而行,或许能为这孩子破解困局。老婆子这碗汤,不能雪中送炭,只求结个善缘。”老妪收了笑容,言语间多了几分苦涩和怨叹。
“但丁有古星孕神秘法,自夸逆天改命,是天下第一炼体之法,练此法,需经七七四十九次涅槃,然世间只闻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却不知有人能涅槃之说,荒谬之极!”桥下又一声音辩驳道。
默循声望去,只见河面浮起一颗骷髅头,空旷的眼窝深处绿火闪耀,说话的正是他。很快,在他周围,一个个惨白的骷髅头浮出水面,吐气开声。
“想不到这一次来的,是先天败体,天下第一废材体质,但丁想要替暗月传递香火,真是痴心妄想,终有一日,冥土尽废,轮回之门重开,渡我重生。”
“但丁小儿,出来受死!”
“但丁小儿,还我自由,还我自由!”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
“我要撕了这天,我要掘了这地,我要抽了这奴的血,只要再看一眼,那三千亿繁星照耀的朗朗天,那人皇治下的铮铮铁骨!”
“媳妇儿,我冤枉啊!”
……
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多的骷髅,争先恐后,都浮出水面,使原本清凌凌的河面,变成白骨堆砌的大道。
默心神战栗,自觉像是浪涛中飘摇彷徨的舟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阿依拉祖的炼金师们的伟大发明不知掉落何处,默做不到闭目塞听,索性夺过老妪捧在手心的汤碗,一口喝了这汤,将碗抛向河面,喝道:“聒噪!”
震慑的作用不到两秒,这两秒,却足够默寻个间隙喘口气,足以支撑默安然走过这座桥。两秒后,喧嚷声再起时,默已过了桥。
桥的对岸,依旧是荒野中一条大路朝天,路的尽头,巍然屹立一座古堡,远远望去,仿佛蛰伏的巨兽,稍有动静,便要吞天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