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买盒火柴吧。”码头通向墨脱街道的阶梯尽头,一个挎木箱沿街叫卖的女孩叫住了默。
默睁开惺忪睡眼,瞥了一眼十岁模样眉清目秀的女孩,她主要卖的却是烟,并非火柴。女孩右手上把玩着一盒火柴,在默看向她卖的烟时,脸上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副“谅你也买不起烟”的神情。
默丢出一枚金币,拿走女孩手上火柴之后,又挑了一盒烟,说道:“零钱不用找了,就当是问路的费用。”脸上勉强拼凑起一副“谅你也找不开”的坦然和潇洒。
“你要去哪儿?”女孩毫不客气地将金币揣进兜里,依旧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
“冒险者驿站。”
问完路,确认过方向,默转身走入墨脱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弟小弟,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维护世界和平就靠你了。我这里有壶神仙酒,见与你有缘,就十个金币卖给你了,唉…唉,别走啊,小弟……”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左手一根打狗棒,右手一酒葫芦,满口骗乡巴佬的唬人言词,向路人兜售葫芦里的所谓神仙酒。
不出所料,没人捧他的场。
很快,老乞丐盯上了默。
“喂,小弟小弟,别走啊。哇,不得了不得了,你有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知不知道?小小年纪就有一身横练的筋骨,是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材啊,要是有一天让你打通任督二脉,还不飞龙上天?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惩奸除恶、维护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不好?我这里有壶神仙酒,是无价之宝,能让人脱胎换骨,看在刚才你跟我孙女儿买了火柴的份上,十个金币卖给你了。”老乞丐十分认真且诚恳地说着不得了的台词。
“辛苦了。”看在老家伙这么卖力表演的份上,默摸出个铜板丢了过去。
老乞丐慌忙接住,看着默的背影,又看看手中铜币,一脸茫然。
脱胎换骨,谈何容易。默内心苦笑,或许只是巧合,老乞丐的神仙酒骗术,勾起了默内心苦楚。
葬身群狼之口,又被显出真身的阿离复活之后,默遇到了但丁,那个男人一眼便看出默是先天败体。所谓先天败体,那时的默完全不懂,如今却是每过一天,体验和认识就加深一分。
先天败体,是人类之中极其稀有的体质,是被诸神诅咒的体质,拥有先天败体,意味着修行路的断绝,此生再无寻求长生不死的可能,因此也被修行者称为天下第一废材体质。
当初豪言能破解先天败体的但丁,以此为诱饵,让默替他做了七八年兵器冢的守墓人,帮他每日擦拭清洗只剩残骸的所谓神兵魔器,最终获得的回报只是他在默眉心一指点下,种在默梦中的一片所谓远古星空。
“这是只存在于远古神域的星空,每一颗都能孕育出一个远古神灵,我们每一个人的生与死,都与那片星空每一颗星的降生与陨落相呼应,找到其中属于你的那一颗星,也就找到了破解你这先天败体的方法。”但丁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其间的滋味却已天差地别。
那片所谓的远古星空,从此便占据了默日日夜夜的梦境,取代了无数次将默惊醒的被群狼撕咬吞食的噩梦,同样的,也只有在思念堆积到极致之后,有阿离的梦才能在三千亿繁星点缀的星空挤出一丝裂缝。
或许是因为但丁自己也觉得光是给默开一剂安神催眠的良方,远不足以弥补默被忽悠作守墓人许多年的损失,在默揭下他的面具一巴掌甩过去之前,但丁先下了驱逐令。
“带着这根破烂…不,这件兵器,去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我给你十年时间,若能将它铸造成剑,我许你一场造化,但若失败,你我缘分不再。好自为之。”语重心长的话说完,但丁便将默赶出地底,却连一个铜板的盘缠都没给他。
那一年,默十七岁。
如今,十年之期将尽,默不再是那时懵懂无知的少年,寻求将手中锈铁棍铸造成剑的路虽还在继续,或许,只是默用以寻找阿离、或者追寻阿离讲过的那些故事里的风景的借口而已。
十年间默走了无数的地方,看过许多风景,才知天地浩阔,人在其中,何其渺小,若能在这浩瀚星空下,于茫茫人海中,再见一次那时为他倾尽全力的阿离,此生也可心安。
至于自己的废材体质,默已坦然接受现实,即便当初为了微渺的希望,被但丁称为老妖婆的阿离不惜献祭千年将默复活并送到但丁身边。
内心长叹一声,默划了根火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在眼前徘徊不散,忽而凝聚为戴着鬼面的但丁的脸部形象,同时,但丁气急败坏的声音直接出现在默脑海之中:
“酒中自有乾坤!傻小子,有便宜还不占?!”
真正的但丁自然不会有如此失态的表现,但这个从卖火柴的小女孩开始的看似拙劣的骗局,却勾起了默强烈的好奇心。
毅然转身,默摸出十枚金币,抛向鬼鬼祟祟跟在默后面走了好一段的老乞丐:“你的酒,我要了。”
老乞丐直接把酒葫芦扔给默,双手去接金币,接住后似生怕默反悔,转身便跑,边跑边数金币,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姥姥,姥姥,发财了!发财了!!那酒,卖出去了!……”老乞丐大呼小叫的声音,远远地传回默耳中。
……
“姥姥,发财了!快看,金子!姥姥,遵照您的吩咐,我把那葫芦马尿卖给了那傻小子,十个金…哎呀妈呀!”通往码头的长街尽头,老乞丐欢天喜地,叫着嚷着冲向卖香烟火柴的小女孩,而后在离女孩十步开外一跤栽倒,翻着跟头滚到女孩脚边,破布鞋和金币撒了一路。
“十个金币?”女孩眼中闪过远超其年龄无数倍的睿智和沧桑,喃喃自语,“这葫芦酒若能让但丁那老狐狸传授完整的古星孕神秘法,九尾那里承诺给我的,可要有趣得多……只是我这双眼,有什么,总是看不透。”
她的眼,忽而闭合,一瞬之后复又睁开。这一闭一睁之间,墨脱的天空出现了一瞬的漆黑,彻头彻尾,灭绝了光的黑暗降临。这一瞬之后,天空恢复万里晴明,人们为这突然的变故惶恐不安茫然四顾,也仅一瞬。
不看一眼匍匐在地捡取掉落的金币的老乞丐,女孩迈步朝墨脱的闹市区走去。
……
默这里,将酒葫芦挂在腰间,走了不到半小时的路,拐过几条街之后,冒险者驿站的招牌已跃入眼帘。
冒险者驿站属于冒险者公会的连锁产业,在大陆各地都有,主要是为自家公会成员提供便利,吃住或者一些情报都可以提供。当然,不是免费的。
然而出入冒险者驿站的,却大多都不是公会的成员,默对此感觉诧异之下,不禁多看了一眼驿站的招牌,这一看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
那招牌上的字体,与冒险者驿站全然一致,装裱风格也一般无二,但偏偏有一个字不同,正是这不同,使默面前的这家,不再是“冒险者驿站”,而是“冒牌者驿站”。
一个字的不同,因默第一眼的马虎,险些就把默真的给蒙骗了。
冒牌者驿站,默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冒牌者公会的连锁产业。而冒牌者公会,名副其实,无论是经营方式还是门面装潢,都力求与冒险者公会如出一辙,明目张胆地抄袭。当然,作为冒牌货,这个公会的规模和实力底蕴之类就远远不如冒险者公会,光是公会成员就不到人家十分之一。
据默所知,这个冒牌者公会是最近几十年才冒出来的,公会成员将近百万,总部和冒险者公会一样开在七国联盟之一蒙商国的帝都风烟城,除此之外开在各国各地的分部还不到十家,而冒险者公会的分部有上千家。
由于这冒牌者公会样样抄袭冒险者公会,抢生意抢会员,处处跟后者对着干,双方是摩擦冲突不断,两边会员碰到一起就能打起来,可谓积怨甚深。但令人不解的是,两边的决策层、核心成员却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只要不是出人命的冲突,都懒得出面,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因此,有人猜测,两家的高层之间,或许没什么恩怨,要么就是冒险者公会的某位元老欠对面钱,甚至有阴谋论者提出,这冒牌者公会其实就是冒险者公会的另一种分会形式,看上去是死对头,其实私底下是赚了钱一块儿数的。
这些个谣言或者猜测并没有人出来澄清,久而久之,底下的普通会员们觉得蹊跷,也就闹腾得轻了许多,尽量不主动骑到对方脖子上得瑟。就拿驿站的生意来说,以前要是对方的会员进了自家的店,起码是劈头盖脸一顿打完扔出去喂狗,现在的话,只要给钱,生意照做,笑脸相迎,当然,费用肯定要高点儿。
既然被忽悠到了人家门口,默懒得再挪地方,内心苦笑之余,迈步便进了驿站。
刚一出现,挂木牌徽章的默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甚至有粗鲁的壮汉直接指着默哈哈大笑,对旁边的人大声道:“哟,看见了吗?小朋友迷路了,你们谁能告诉他糖果店在哪儿?”
驿站的格局,是前院作为吃饭饮茶聚会用,后院则是客房,这时,冒牌者驿站的前院,坐着几十个吃午饭的人,男男女女,几乎都是冒牌者公会的人。
默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走到柜台前,尚未开口问询,待客的服务员妹子已语音清脆地问道:“欢迎光临!请问,是楚默大人吗?”
楚这个姓氏,是但丁给的,当然,在但丁口中叫赐姓。
“楚,是我出生的地方,在遥远的东方,你既有东方人血统,我便把这个楚字,赐你为姓,从此,你叫楚默。”默还记得,但丁在沧桑悲凉的语气中,因一个楚字,陡然多了丝丝傲然和豪迈。
那一年,默十六岁,但丁以这敷衍味道浓厚的方式,草草替默办了成年礼。
后来,默知道了,遥远的东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海上散落无数岛屿,而岛屿,是一些传承久远的古老家族盘踞的神奇土地。至于有没有一个地方叫做楚,默并没打听到。
“是我。”默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回道。
“有人帮您预定了房间,这是房间钥匙,从这边进去后有人会帮您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