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马看着加祖尔书桌上铺开的地图。“那就是,你的读数把核弹定位在德黑兰郊区美国人占领的地方,而另外两枚核弹在前往山区的半路上。”
柯罗尔朝扫描仪点了点头。他突然明白过来,肘子碰到烟灰缸:“我告诉你的无非是扫描仪显示出来的东西。我从来不肯定任何东西。干扰太多。还有地震的烟尘,而且山姆大叔阻塞了无线电和雷达信号。”
“去找个地方蹲守。你赶快在这儿睡几个小时,这样对我们的帮助更大。”
柯罗尔没有动,可能是太累了,起都起不来。半个小时之前迪马看到弗拉迪米尔朝门边走出去,朝楼梯的方向看过去,好像连爬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砰地一声在乳白色皮沙发上面倒下,他和皮沙发都满意地出了口气:一分钟后他就开始打鼾,好像是远处地震隆隆作响。格里高林和兹拉克在厨房里,从那大得出奇的美国冰箱里自己拿啤酒喝。他听见他们在争论内置的制冰机是否能制造出特定大小的冰块。艾玛拉带着一瓶威士忌和一本大都会杂志的高尔夫版去了卧室。
迪马打了四个卫星电话,想要和帕廖夫联系上。每次都没有打通。帕廖夫也说过不要想和他联系,只要等着他给迪马打电话。他继续盯着地图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到什么好消息。三
个设备:三个独立的手提箱核弹。一个可能已经落入美国人之手。现在他们可能正趴在上面研究。白宫、五角大楼和中情局总部的作战室可能正在消化分析出来的信息,讨论威胁级别和相应的应对措施。什么才是对核弹的合适应对措施?迪马想,像帝国主义者去死?如果最后的归宿无非就是灰飞烟灭,那又会有什么区别?
帕廖夫是不是真的没法接电话,或者他已经被勒令退休?他已经放下了剑,或者是被排挤?在莫斯科,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迪马看着扫描仪,有摔打和烧灼的痕迹,但还能勉强工作。看上去就像是标准的俄罗斯科技风格。设计制造得可以熬过北极的冬天,却拒绝在不开心的时候提供精确的读数。每隔三十分钟它就会吐出一张地图参考,在一个小小的绿色屏幕上根据上次定位的地址显示核弹的移动方向。如果那儿就是银行的话,而且柯罗尔说其实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这样,那么其中的一枚核弹已经被转移到城市西北部外缘,也就是美军基地。另外两枚核弹貌似在一起,被带到首都的正北方,但是那儿都是山,连条路都没有。
修道院那里死了百八十人,而他现在对卡法洛夫在哪儿这个问题,知道的却比当时他在莫斯科看卫星照片的时候还少。他第六次拨打了帕廖夫的电话,但那边回应说无法接通。
他拨打了军情总局总外勤紧急号码。过去的二十年间他都没有用过这个号码,但是就像母亲的生日一样,他永远都不会忘掉。
“慢点说,先告诉我你的呼叫代码,任务状态和身份号码,还有后面的哈希值。”
这是一个自动答复:军情总局总算与时俱进了!但这是个
黑色行动,会被否认。没有人给过他任何呼叫代码或者任务状态以及身份号码、哈希值之类的东西。他按下哈希键,然后等了一会儿。
“您的输入有错误。”
作为俄国人,作为军情总局,语音回复的后面当然会有什么人在监听。
迪马清了清喉咙,用最佳的车臣语水平开始讲话。
“关于蒂莫法耶夫部长和学校女生之间有牵连的照片……”自动语音截断了,传过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迪马一下子就
认出来。
“你是谁?”
“斯莫楞克!听到你的声音,真是温暖!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上还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真是令人开心。”
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才被判处终身在下班时候值守军情总局的电话,真是不堪设想。
“迪马·马雅可夫斯基找资深战略专家奥莫洛娃。”“你有什么证明吗?”
“不,没有:这是个黑色行动;帮我接通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三架喷气式战机低空掠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柯罗尔又被惊醒,抖下来不少尘土。他从未中过枪,真是个奇迹。
斯莫楞克的声音突然关切起来。“你们现在在交火吗?”
他看了一眼,弗拉迪米尔坐在沙发上,旁边都是啤酒罐子,柯罗尔半睡半醒。
“是啊,我们都快被杀掉了:现在就这样,继续。”
“我会在她的收件箱里面留个信息。你没有权利在工作时间之外给工作人员打电话。”
迪马叹了口气。就算你可能真正身处核爆炸的中心,但这个地儿还是会让你先报上午餐券的编号。
“那我就给位于朗利的中央情报局去电话,至少他们愿意和我谈谈。”
他叹了口气:“你们这种人。”
这条线上没有声音,然后是几下点击声。
“马雅可夫斯基同志,这真吃惊。”就算是凌晨三点钟,奥莫洛娃的声音仍然很客气。
“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们以为你们都死了。”“我现在遇到了一个情况。我找不到帕廖夫。”
“今天一整天都没人看到他。我们都被安排到其他任务中去了。”
他们俩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本任务已被放弃。
“卡法洛夫在我们去修道院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没有人报告这件事吗?”
她的声音突然之间正式起来:“我没有接到这个情报。”
“一颗导弹在修道院上方击中了直升机。你知道他们从哪儿飞过来的吗?”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迪马觉得自己按捺不住向她发火的冲动,虽然这个人最不应该为任务的崩溃负责:“我们六十名最好的士兵被烤熟了。”
沉默,她还在遵守规定,他们都知道自己正被监听。“谢谢你,奥莫洛娃。晚安。”
迪马需要空间想一想,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格里高林和兹
拉克出现在书房里面。他们俩面面相觑。迪马只能假定他俩在讨论该不该把任务继续下去。他需要的也只是这些。他想砸个什么东西,于是拿起卫星电话,准备扔到地上,这个时候电话过来了。一个被屏蔽的号码———有干扰器,这条线路无法追踪。他推了推弗拉迪米尔,把他弄醒,然后打开扬声器,这样他们就都可以听见。电话那边是奥莫洛娃,她说话很快。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所有的人都死了,直升机坠毁。帕廖夫因为这项任务的糟糕完成情况而负有个人责任,已被拘捕。蒂莫法耶夫已控制这个任务。如果他们知道你没死,会继续装作你已经死了。”
“卡法洛夫怎么样了?两天前帕廖夫疯了一样地想把他弄回来。”
“没人谈起他,或者炸弹的事情。据信艾尔·巴希尔已经死了,美国人干的。但是你一定要小心,马雅可夫斯基:军情总局已经不是原来的人管事了。”
格里高林打破了沉默:“那是怎么回事?他们放弃了?”“什么?”弗拉迪米尔已经完全醒了过来。
柯罗尔的目光移开。他已经知道迪马会怎么回答。迪马看着格里高林:“我说那个了吗?”
兹拉克咬牙切齿,他感觉不爽的时候总是这样:“这不是一个无理的质问,迪马。我们现在离卡法洛夫或者核弹似乎并没有更近。”
接下来开腔说话的是格里高林:“我们就被留在那儿。我们是政府的仆人。那些莫斯科的混蛋终止了任务,却不准备为之前的事情买单?”
兹拉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这儿能办成些什么。”
迪马看着他们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比迪马年轻,也比柯罗
尔和弗拉迪米尔年轻:特战队的参谋军官,职业生涯和未来都系于此。迪马知道他们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三十六个小时之前他们被指派到这个任务里面来,此时却深陷泥潭。莫斯科能提供的所有支持突然之间都消失了。他们最后可能面临的结果就是被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或者美国人干掉。好像是为了证明现在的情况多么不稳定,另一阵地震袭来,房子直摇晃。
他深深吸了口气。
“你是对的。一个优秀特战队员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相信一名同志。假设最坏的情况,这样就不会失望。不相信任何人。最重要的事,照顾好自己。祝贺你,你已经通过了测试。”
兹拉克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格里高林,而格里高林只是直直看着地板。
迪马继续说:“这是你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一名特战队员。我不需要提醒你们这是什么含义。除了现在这样,你没有其余的生活方式。你们能来这儿,是因为你们被选中了,因为你们的精神和身体都非常强大,因为你们忠诚、奉献。你们能来到这儿,已经放弃了太多。我们过不了其他的生活。”
他可以看到他的话像子弹一样掉在地上,他自己的怀疑也在这些人心中回荡。如果他自己都没有信念,怎么能说服他们这个事业的正当性?他把生命奉献给了特战队,但特战队把他甩了,像是一个人用过的躯壳。这些年来他看到的是什么?一个女人,爱过,失去。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一切都是为了祖国母亲的利益。柯罗尔、弗拉迪米尔,他们也不是宣传品。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柯罗尔。他又睡着了,扫描仪还在膝盖上嘀嘀作响。弗拉迪米尔坐了起来,又干掉一瓶啤酒。
“好吧,我不在乎。”他说道,“只要我不回到里面,做什么事情都行。哦,嗨,加祖尔夫人。”
迪马抬起头。艾玛拉站在门道里。她走到桌子前面低头看着地图,用略有缺损的暗红色指甲指着地图上一个空白的地方。
“那里。”
“什么?”
“卡法洛夫的山区撤退路线。”他们都看着她。
迪马问道:“你去过那里?”
她点了点头:“当然,去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