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夹脑,已被踩翻,浮土四起,有滚压迹象。孟八爷说:“你咋不钉个桩?”瘸阿卡道:“钉了。瞧,三摇两摇,就摇活了。不过,夹脑上带了拨榔子,它跑不远。”那“拨榔子”,是三尺左右的木棒,栓上铁链子,连在夹脑上,专用来桂梏狼的行动。狼一快走,那木棒就会飞起,或绊或打。
二人四下里瞅,发现夹脑划地的痕迹,就追踪而去。孟八爷常行沙地,少行山路,很快便气喘吁吁。瘸阿卡瘦如猴子,轻捷也如猴子,三窜四窜,便超出孟八爷一截。“快!”他催道,“就在前面,有拨榔子呢,它跑不远。你闻,路上还有腥臭呢。”孟八爷翕动鼻翼,却只嗔出树林的一股潮湿味。“你那鼻子,狗一样。”他笑骂。瘸阿卡笑了,像夜鸟在叫。
“那人,真收羊皮?”瘸阿卡问。“咋?”“我看咋像便衣?上回,也来过几个便衣,也装回回,东打听,西打听,打听了个屁烧灰。谁敢说呀?谁知道是不是贼们装的。那个叫割烂了嘴的,就碰上假警察了。一听说是警察,就瓦罐里倒核桃,啥都说了,话没说完,人家指缝里夹个刀片,一划,嘴就裂到耳门了,差点得了破伤风。看样子,这回回,是个真货。……瞧,我说它跑不远。”
顺瘸阿卡手指,孟八爷看到了山道上狗一样颠着的狼。它口里咬着那个叫“拨榔子”的木棒,见人追来,逃得更快。夹脑夹在它的右前腿上,它虽提起右腿,夹脑却时时触地,捞出很响的铁器声。
孟八爷顺手捡个石头。手里没个东西,总是心虚。
“呔!”瘸阿卡喝一声。
狼猛窜几步,那提起的前爪也动用了,反倒越加不便,身子也跌跌撞撞了。
瘸阿卡左腿稍短,略有些瘸,却敏捷异常。他猴子似的前窜,跃到狼后面。狼回头,龇牙,低哮几声,扑来,但眨眼间,已变成瘸阿卡手下一团蠕动的肉了。孟八爷知道,这里他的拿手戏。瘸阿卡打狼,绝不使枪弄棒,多徒手。那狼扑来时,瘸阿卡便揪了它的天花皮,顺势按下,狼头撞地,差不多就晕了。他徒手活捉过一百多匹狼,远近闻名哩。
“来,取夹脑。”瘸阿卡叫。
孟八爷使出气力,开了夹脑。这夹脑,劲道很大,狼腿似已折了。狼边低哮边刨地,很快,山道上被刨出个深坑。瘸阿卡索性把狼头按进土坑,狼的呻吟沉闷地传出。
等孟八爷取了夹脑,瘸阿卡便一手揪狼的顶皮,一手撕狼腰,举起狼,走向一块山石。
孟八爷忙道:“别摔!”“咋?”瘸阿卡不解。“放了它。”“咋?”“三句两句说不清。你放了它。”
“好。”瘸阿卡把狼轻轻抛出。狼卧在地上,却不敢逃,很是萎靡。瘸阿卡笑道:“瞧,这家伙,远远望去,嘣儿嘎儿,好像很大,像要吞天哩,可一抓住,就成出了白水的驴球了。”
“这倒是的。”孟八爷笑了。他也有同感,那狼,自由时,飞扬拔扈,气焰熊熊,一旦被擒,形体就倏然缩小了几倍,那骇人的气势,也烟消云散了。
狼偷望一眼瘸阿卡,又倏地垂下眼脸,不敢再和他对视,很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怪的是,此刻,它虽已自由,却仍伏着,不敢起身。“去吧。”瘸阿卡笑道,“今天你走运,不然,又是半条褥子。”
狼这才缓缓起身,怯怯地后退,怯怯地转身,渗入暮色。
“吃斋了,你?”瘸阿卡问。
“差不多。老崽,我可是发了愿的,再不伤它们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两人收拾好夹脑,往回走。孟八爷便把他听来的和悟来的道理讲了一番。瘸阿卡似懂非懂,却迎合道:“怪不得。老先人说狼是山神爷的狗,想来有他的道理呢。”
“我们那儿叫土地爷的狗。山神爷,土地爷,一样,都是一方土主。”孟八爷说。
早晨,瘸阿卡起得很早,又是供水,又是上香,又是摇那个嘛尼轮,嘴里还咕噜些孟八爷一听就打呵欠的声音。山洞的正堂里挂块黄布,黄布下有个小洞,小洞里有个铜佛。瘸阿卡就朝那铜佛摇嘛尼轮,磕大头,上供。还在洞外的烟供炉里爆了柏枝,撒些炒面,供山神。
孟八爷感到好笑,看他这样子,虔诚极了,可又狩猎杀生。瘸阿卡只在初一、初八、十五日三天不狩猎不杀生,其余时间随缘。有吃的了,多转转嘛尼轮。没吃的了,就把嘛尼轮放到黄布后的洞里,带了夹脑和扣子,去生发养命食。
瘸阿卡忙完早上的功课,才端过一碗面,一碗酥油奶茶。这便是早饭了。“早上舔,中午拌,晚上吃的糊糊面。”这便是瘸阿卡平日的食谱。
“要不要曲拉,吃了不闹肚子。”瘸阿卡问。
“不要。牙口不好,上回那些,囫囵咽了。”
孟八爷用舌头舔一下炒面,喝一口酥油奶茶,说:“我可真不明白,你明明信佛,可又杀生,不矛盾吗?”瘸阿卡笑道:“人就生活在矛盾里。藏人哪个不信佛?可谁也免不了杀生。没法呀,人总得吃饭,几天不吃,人身就没了,还修啥佛?别看这身子肮脏,可是个天大的宝呀,成佛也靠它,做祖也靠它,当然,杀生造孽的,也是它。没听说过哪个鬼修成佛的,为啥?那些鬼们,整天受罪,火烧了,刀劈了,忍饥了,挨饿了,哪有修行的闲心?那天人,也就是汉人说的神仙,又叫福烧着了,想啥有啥,乐不可支,谁愿意吃苦修行?要修行,还得用这个臭皮囊。有它麻烦,没它还不行。”
孟八爷问:“按你的说法,杀生究竟有没有罪?”瘸阿卡说:“咋没罪?罪太大了。”“遭不遭报应?”“咋不遭。欲知世上刀兵劫,且听屠门磨刀声。杀业是定业,难转得很。我虽然念嘛尼子,心里还是嘀咕,下辈子转个啥呢?唉,光是狼,就杀了百十条了。这笔债,哪辈子才能还清?”说着,瘸阿卡一脸沮丧。
孟爷笑了:“想那么多干啥?活着时,好好活着。死了,管他变啥变啥。对那个轮回啥的,我不管它。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趁活着,好好干些事。这也是积功德呢,比念嘛尼子还管用。”
“这话不假。”瘸阿卡笑道,“这才是真修行呢。黑心人念佛,不如白心人不念佛。我看呀,你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我不管下辈子,只希望子孙们也能像我们一样,有碗饭吃,别断子绝孙就成。知道不?猪肚井那儿,唐朝时还是马场。后来咋了?沙压了,沙压了七十二座唐营哩,别说住人,连鹰雀都立不住脚了。”
这时,老栋、拉姆和土登进了洞。老栋一脸欣喜。原来,夜里,老栋费了半斤唾沫,才打消了土登的顾虑。土登告诉他,贼们致意要买他的那条枪,说好后天见面。
孟八爷举举炒面碗。老栋摆手道:“吃了,也是这。嘿呀,差点把我呛死,舔时一吸气,炒面进气管了。”拉姆笑道:“你又不是爬坡的老牛,能那样吸气?”土登却显得心事重重。
拉姆跑到白鹿跟前,抚抚鹿角,问:“阿卡,神鹿吃过没?”
“喂了,没吃。”瘸阿卡说,“随缘吧。也许,它知道它的命。有灵性的生灵,知道自己的住世时间。时间到了,绝不赖在世上。”
拉姆嗔道:“又胡说了,神鹿不走的。神鹿呀神鹿,多住些年,成不?”瘸阿卡接口道:“就是。再等几年,你就驮了她,当黑羔子的新娘。”拉姆笑道,“这才像话。听阿卡的话,等我,成不?”
“羞不?”瘸阿卡笑道:“瞧,现在的姑娘,脸皮多厚。我们那阵,一提结婚,羞死了。瞧她,一提黑羔子,眼睛就笑成鸽粪圈儿了。”拉姆羞红了脸,却说:“就笑,就笑。气死你。”她取过一把草,递到白鹿嘴前,说:“唉,你该吃些呀,不吃不喝好多天了,流眼泪,也得喝些水。真不知,你的眼泪从哪儿来的?”忽然,她惊叫道,“阿卡,神鹿的眼睛咋瓷了?”
“盂八爷一看,果然,白鹿眼里没一点神采,呼吸也变成了蛛丝,似有似无。他知道,这是要落气的征兆。
瘸阿卡“乖乖”几声,吩咐道:“土登,快去叫格拉,叫佛爷也来,神鹿……唉,怕是要归位了。”土登应声而去。拉姆哭出声来。
瘸阿卡劝道:“丫头,不哭,人家,要归位呢,总不能老叫人家待在人间受罪。人家是神,神有神位。你能见着它,是缘分。……别哭,瞧,你一哭,神鹿难受了。”
果然,白鹿腹部抽搐了几下。拉姆连忙抹去泪,但哽咽仍从胸腔里迸出。
老栋道:“要落气了。”瘸阿卡取过嘛尼轮,边摇,边咕哝,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超度。洞里显得很闷。
格拉进来,说:“让个地方。”土登跟在后面,扶个胖喇嘛,想来是活佛。洞里太小,再进不来人。孟八爷拉拉老栋衣袖,说:“走,我们到外面。”格拉闪开身子,放他们出去。
活佛一进去。拉姆的哭声又起了。洞里传出浑厚的诵经声。
太阳很高了。阳光穿过淡淡的雾,射来,很是灿烂。一个大好的天里,白鹿却要死了。大好的天并不因白鹿的死而略显阴沉,哪怕它是神鹿。鸟儿在树间鸣啾,听那声调,也很是欢快。这就是世界,死的死,生的生,悲的悲,乐的乐。
经咒声,一浪接一浪,从洞里潮水般涌出。间或,还夹着金刚铃清脆的声音。土登木了脸,立在洞外。不远处,有几个牧民,有的掐念珠,有的摇嘛尼轮,一脸肃然。远处,尚有人朝这边走来。
孟八爷听到老栋不易察觉的叹息。
人渐渐多了。毛爷洞上方的山坡上,站满了人,他们一脸肃然,都不约而同地诵一种声音。那便是嘛尼子,也叫六字大明咒,也就是汉地那爱吃狗肉的济公念的“嗡嘛尼叭咪咋”。他们送着白鹿,为神鹿祈祷,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祈祷。咒声一晕晕荡去,淹了天,淹了地,淹了心。
拉格和瘸阿卡抬出了白鹿。鹿头已经垂下,但眼却没闭。多日的绝食使它瘦骨嶙峋。唯一能显示其神性的,是那纯白的鹿毛和九叉鹿角。
拉姆跟在身后。她强仰着哭声,却仰不住眼泪。
活佛的声音很响,这是训练有素的低沉浑厚的胸音,虽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声音,在人们心头,闷雷似的滚。
在咒声中,几个牧民从格拉和瘸阿卡手里接过白鹿,穿过人群,缓缓走向那个掩映在绿树间的寺院。
牧民们也缓缓地跟在后面。嘛尼声滚满山洼。
许久,那氛围仍淹着孟八爷,老栋也沉默着。隐约的咒声随风飘来。
“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为啥信教?”老栋说,“可以让死亡变得庄严。”孟八爷不语。
老栋又说:“当然,还可以活得安宁。”
孟/爷叹口气,进了洞。浓浓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鹿卧过的地上,有块显明的印迹。那束草还放在那儿,还有已干的炒面糊。方才,这儿还卧着“神鹿”,现在,啥也没了。才一顿饭工夫,活的就成了死的。浓浓的沧桑涌上心头,他忽然想到自己。别看他正叹神鹿呢,只要一口气接不上,就轮到别人叹自己了。可看到这一点的,有多少人呢?
“你说,命有多长?”孟八爷问。
老栋蒙了一下,半晌,才答:“有长的,有短的,不过百年。”
“不对。命不长,只有一口气长。”
老栋笑了,“对。要是今早上,挨呛的那会儿,一口气上不来,就没我了。”
孟八爷叹息道:“那帮打鹿的,咋不明白这道理呢?趁着气没断,好好做些善事,才不柱来这人世一趟。”顿一顿,又说:“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早些年,至少有几千条命断在我手里,真鬼迷心窍了。我迷,是我识不了多少字,可那些识文断字订政策的,咋也迷呢?”
老栋应和道:“就是。前些年,把那麻雀,也列入四害,打死的,比那沙漠里的沙子还多。现在,你想找个麻雀,也得拨亮眼珠子寻半天。那虫子,倒铺天盖地了。”
孟八爷闷闷地叹口气,仰脸躺在炕上。
老栋道:“我打了电话,给局里谈了土登的事,他们要派人来。”“那信儿,究竟实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说实话,现在,局里也黑馍馍盖天窗呢,有用的线索不多。有这线索,总比没有好。”
“也倒是。”孟八爷爬起身,从炉上取过茶壶,沏杯奶茶,递给老栋。这茶壶,常在炉上煨着,壶身上还裹了几层棉布,保暖,啥时喝,都有热茶。“要酥油不?”孟八爷问。
“不要,那玩意儿,喝不惯。……按土登的说法,明天他们来。今夜,我们得找个地方潜伏,等他们上门。好不容易逮个线索,可不能断了。我叫土登的爹妈到别人家避避,以防叫逮了做人质。我看了看,土登家附近,倒有潜伏的地方。今夜,趁黑去,免得打草惊蛇。”
正说着,瘸阿卡来了。一进洞,就叫:“好福气,你们真是好福气。我给你们弄了个鹿脖子。”
“白鹿的吗?”孟八爷问。
瘸阿卡道:“乖乖,那是神鹿,快别胡说。佛爷正念经超度呢,说是要用藏药炮制一下,就供在庙上。这是我另外弄的,叫你们尝个鲜。”他舀瓢水,洗那肉。
“不是说,鹿是山神爷的马,打不得吗?这鹿肉,打哪里来?”孟八爷问。瘸阿卡神秘地笑笑:“这,你就别问了。也就是我,人家才敢拿出来。”
孟八爷震惊了。看来,这牧民中间,也有偷猎者。瞧,瘸阿卡还庆幸他们的好口福呢。孟八爷长长地叹了气,心倏然阴了。
鹿肉果然很香,锅一滚,香味就溢满山洞了。瘸阿卡捞出几块,取过盐碟,说:“来,嫩些香,再煮就老了。”老栋望一眼孟八爷,笑笑,撕了一块,抹点盐,咬了一口,吸溜道:“香,果然香。”瘸阿卡笑道:“你们是贵客。招待贵客,得稀罕物。吃呀,老崽。”他招呼孟八爷。
孟八爷觉得很别扭,总把这肉和白鹿连在一起,总想到白鹿的哭。一想到保鹿的他们要吃鹿肉,就觉得对不起良心了。骗良心,骗自己,就没啥活头了。
“来,这一块。”瘸阿卡递过一块,“这块嫩。这可是大补呀。”
瘸阿卡这一劝,孟八爷有了推辞的理由:“我脏腑热,瞧,”他张开口,“这牙花子,都肿了。上火了,面食一多,就上火。这肉,一吃,脑袋怕都要肿了。”
“这东西,热倒是热。”瘸阿卡这才不劝了,张口撕了一块,腮上的两棱肉飞动起来。
望望老栋的馋相,孟八爷觉得很滑稽。老栋在他心中的位置又低了。他轻叹一声。这辈子,虽没干过啥大事,可有一点,他做到了:从不骗自己。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呢?
“那,你喝些鹿肉汤?”瘸阿卡问。
“不了,汤也热,我喝糊糊面吧。”孟八爷说。他走过去,取个碗,倒了半碗开水,抽开炒面匣,固一勺,边往开水里撒,边用筷子搅。这便是“糊糊面”。
“加点羊油。”瘸阿卡扔了一节鹿骨,取过一个羊油碗。
孟八爷摇摇头,“不要不要。那味儿,吃不惯。”
“吃点羊肉?”
“不要。这就好。”
“小鬼受不了大祭祀。”瘸阿卡咕哝一声,又从锅里捞出块鹿肉,递给老栋。
孟八爷喝了糊糊面,出了洞。太阳光泼来,暖融融的,身心虽被樊得舒适,但总觉被一种虚假的感觉浸泡了。
从远处的树林里,隐隐荡来寺院的钟声。
下午,老栋的手机响了,局里的人到了。老栋叫他们别上来,免得打草惊蛇。他给孟八爷安顿几句,自个儿下山去接应。
天变了。从老山里漫来的雾渐渐罩了林子,罩了山顶。极目望去,只隐隐看到半山坡。山里变天快,方才还一轮丽日,眨眼就灰蒙蒙了。白白的雾气漫了来,亮亮的晶粒子游动着,扑在脸上,凉刷刷的。
瘸阿卡又去了寺里,回来说,已超度完白鹿了,喇嘛们开始找药,想把白鹿制成标本供起来。寺里有好些这类标本,有某个英雄骑过的马,孟八爷见过,比小毛驴大不了多少;有被某代高僧降伏后成为护法的黑熊。那黑熊,大张着口,还没他的老山狗大呢。还有其他动物,专门辟了一间厢房,安上栅门,供人参观。瘸阿卡说,这白鹿,不比别的动物,地位和护法神差不多。虽说这神鹿连自己也保不了,但不能因此贬低它。历史上有许多大德高僧叫人害死了,但仍然受到供奉。神鹿也一样。
由黑熊想到老山狗时,孟八爷想起了猪肚井,不知那儿咋样?有没有新情况?但很快,他就把它从脑中扔出了。因为想没用。没用,就不想它。
那鹿肉带来的阴影也被孟八爷扔出了心。他不能总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心的转变需要过程,只能随缘了。但孟八爷添了个见识:举着嘛尼轮,暗中捅刀子的人也不是没有。他想,仅仅明白还不够。明白是慧,还得有戒心,有定力,否则,一切仍是虚的。
听老栋的安排,要在夜里潜伏,孟八爷就吃了些羊肉。他怕那点儿“糊糊面”提供的热量不够抵御夜里的寒凉。
黄昏时分,老栋来了。他把牧民打扮的伙伴安顿在远处的一个僻静处,等待夜幕的降临。天空飘来丝丝络络的雨,远的山,近的村子,都罩在水雾之中,一切都虚了。孟八爷老觉得在做梦。
老栋说:“阿卡,能不能弄些塑料布?”
瘸阿卡说:“塑料布多。去年,乡上给各家都摊派了,信用社顶来的账。……要那玩意儿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