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一切如旧,这里的世界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的恩怨情仇,除了他,不过那次在医院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而杨洋的手帕也忘记还。与那夜的大火相比,好多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哥哥与爸爸算是前嫌尽释,爸爸很快投入到重建苇厂的工作,听说苇厂酝酿着新的改革,可能会跟其他行业一样采用承包的方式。哥哥又回到了南方,继续他的梦想。妈妈与爸爸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过是好的变化。
姜大爷在那次大火中受伤很严重,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姜大娘每天推着他晒太阳,中午的时候,老俩口就会出现在马路上。姜大娘不再东家长西家短的,不再好像高人一等似的炫耀她自己,她很认真的为姜大爷掖着毛毯,平静的推着他散步,就象一对幸福安度晚年的老夫妻。好多人离开了苇厂,做起了小生意。经常会在菜市场或商业街上看到熟识的面孔。
经过了火灾洗礼后的信阳,人们的信心没有被浇灭,他们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商业越来越繁荣,个人承包的风气越来越浓,很多人都自己当上了老板。老板也成了新的,流行的名词。一般以前称别人的丈夫,都是“你们家那位XXX”,或者“你对象”,现在都改为“你们家老板”,以前对陌生人称呼是“同志”,现在好多人也改了,不分男女,直接叫“老板”。好多农村的人不再象以前只关心家里的几亩田,许多人都开始关注国家大事,关心将来的趋势,关心市场的变化。地里的暖棚越来越多,每年都会产许多新鲜的蔬菜或者水果,家庭收入改善了,市场上的蔬菜水果品种也丰富了。
自从1987年的通货膨胀以来,钱比以前不值钱了,钢蹦儿,零分钱几乎都没有什么用了,就连公共汽车票也涨到了以前的两倍。人们赚钱的方法也越来越活络了,以前的许多禁忌也打破了,“下海”,变成了一种时髦,不必一辈子窝在单位里,走一条独木桥了。年轻人都跃跃欲试,脑瓜子天天转着怎样赚钱。年岁大的人还是比较保守的,觉得还是铁饭碗牢靠些。自己干,挣钱还好,如果不挣钱,谁养活家呀?况且还有劳保,还有退休金,还是国营企业保险些。年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哪儿钱多就去哪里。所以老的企业的职工平均年龄越来越大,新的企业的职工平均年龄越来越小。新企业越干越红火,老企业反而每况愈下。信阳的变化越来越大。这种变化在武汉这样的大城市也是一样的,在中国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着变化。神州大地越来越日新月异,朝气蓬勃。
他生病了,而且很重。侯玄清告诉她,虽然显得非常不经意,但是,她知道侯玄清是希望她去看看他。高中的同学中,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武汉,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又比较特殊,常常是侯玄清在中间穿针引线。虽然在高中的时候,侯玄清与他们并不是很熟,但是在异域他乡,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很容易就团结在一起。即使一点点共通的地方都可以拉近人的距离,更何况他们还曾同学三年。康文杰与林荫的故事简直就像一个传奇,尤其在康文杰浪子回头,破天荒的考上武汉大学,来到了林荫所在的城市,大家更是觉得好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看到一个圆满的爱情大结局。没曾想,一切出乎大家的意料。尤其是侯玄清更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帮助这一对曲折的恋人,给大家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还是来了,虽然她不知道她该对他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但是听到他生病的消息,她还是在当天就来了。那次见面后,他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从此也没有了消息。
又是樱花飞舞的季节,去年武大的樱花开放的季节,她来了好几次,就为了这一条铺满了樱花的大道。她给飞舞的信中,把珞珈山的樱花描写的美轮美奂,让飞舞心痒难耐。在给康文杰的信中,她也同样告诉他这条美丽的山路。他当时回信就写道,希望下次樱花飘扬的季节,我们肯定会相拥在这美丽的花雨中。现在他如约而来,却是形单影只。林荫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不会原谅自己的,也许是一辈子,如果他不原谅她的话。也许即使他原谅她,她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说不清楚,哪种痛更重些,哪个决定更正确些。
虽然今年是第一次见到武大的樱花,但是她却没有了欣赏的心情,走过那条人来人往的樱花大道,她却觉得有些气闷,也许是今年赏花的人太多吧?
她根据侯玄清给她的地址,找到了他的病房。她敲了敲门,门内传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请进”。
她看了看门上的号码,应该没有错。她试着推开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躺在床上打着点滴的正是康文杰,另外一个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她正在削梨,看着推门而入的林荫,稍微有些诧异,又转头看了看康文杰。
康文杰的脸色稍微变了变,但是只是霎那间,随后是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女孩站起身来,问道:“请问,你是----?”
林荫扯起嘴角,挤出些微笑,回答她:“我,我是他的高中同学。听说他生病了,特意来看看他。”
女孩很热情,“你们原来是同学啊,请坐。”
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宛如她没有存在似的。
女孩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只好与林荫说:“康文杰前些天感冒了,因为五一要文艺演出,大家排练都很紧张,他的病就拖延了,没想到,发烧三十九度八,持续两天都不退,把我都吓坏了。他自己根本不在乎,就好像死了也无所谓似的。原来他就是这样兢兢业业的吗?”
林荫轻声说了句:“原来他也是这样。”不,他从来不会在乎那些事情,他觉得只有那些听话的好学生才会做出那么傻的事情。他认为他不是一个好学生,所以他不会为了那些事情拼命的。
女孩把削好的梨递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女孩的脸红了一下,但还是害羞的递到他的嘴边,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林荫的眼睛有些刺痛,她垂下眼皮。
女孩有些害羞的看了看林荫,自从康文杰在新生联欢会上抱着吉他高歌一曲,女生们简直迷死他。她每次见到他都心里怦怦直跳。但是康文杰一直都特别酷,从来不理会女生。好不容易,因为生病,她才有机会照顾他。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个以前的同学,也是暗恋他的吗?这样做是为了让这个同学死心,还是他们中间有什么过节?
女孩的心跳的好厉害,急忙找话说:“你也是武大的吗?”
“不,我是财专的。”林荫的心等待着下一回的刺痛。
“喔,原来是财专的!”优越的腔调暴露了内心的一丝欣喜。
林荫进屋后,康文杰第一次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林荫的脸上白了一下,又飞上一抹红,她垂下眼皮,并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他的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背仍然挺的笔直,但是她自信的神采消退了。那个骄傲的女孩,纯净的女孩,那个一直淡淡的,自信的女孩,就如受伤的孔雀,掩去了绚丽的风华。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变化,就像她说的,她不是不原谅他,她只是不原谅自己。他用全身心挚爱的女孩,根本是被他伤害的遍体鳞伤。他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她的伤口,虽然她一直遮掩着,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用她的爱支撑着他渡过最困难的一年,而他却又在她的伤口上撒上盐,他根本不配得到她。失去她,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老天对他的自私,他的任性的惩罚,而他却将她也拖入到炼狱之中。她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没有她,也许他只是在某个小地方,过着自己那自欺欺人的糜烂生活。她是他的天使,她来救赎他。而她却被伤害的失去了翅膀。他的天使受伤了,却只能自己默默的舔噬伤口。
他放手了,这一次,他真真正正的放手了,他可以等,无论什么样的宣判,他都可以等,他都会接受,只要她心安,他只要她心安。
他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林荫已经消失了,只有郑亚梅还在床边,幽幽的望着他。
“她呢?”她怎么不见了?
郑亚梅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自己只是他利用的武器。他在乎的是刚才强作坚强的女孩子。
“她走了,在你刚才发呆的时候,走了。”她的声音涩涩的。
他迅速起身,手上的刺痛让他才注意到自己还在打着点滴,血已经倒流到针管里,手上也出现了伤口,他干脆直接拔下针头,掀被下床,根本不管郑亚梅的惊呼与阻拦,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他是个笨蛋,他是个傻瓜,他根本就是一个混蛋,他竟然还这样伤害她,竟然用别的女孩来伤害她。他死掉算了,像他这样愚蠢的人,根本就是浪费生命。他好恨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她呢,她呢,她在哪里?
她的心好痛,她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没想到,还能感觉到痛。脸上的湿,应该是四月的雨吧,不会是她的泪,她应该不会流泪的,毕竟这一切是她自找的,不是吗?是她不要他的。她踉踉跄跄的走着,她不愿想起他的漠视,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她不愿想起那一幕,女孩害羞的模样却在她的眼前晃动。周围的人在看着她。她不在乎了,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不是吗?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认识她,但是他却装作不认识。她到底在做什么,这些年来,她到底做了什么。
樱花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脸上,洒在她的身上,红色的,粉红色的,淡粉色的,樱色的,每一朵,每一瓣,都像支零破碎的心。他不原谅她,她又何尝原谅了自己。她已经快要走到了路的尽头,她不想再看到这樱花大道,到处都是支零破碎的心,合也合不拢,缝也缝不上。
他看到了她的身影,他喊她,叫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她看到了他,只是一眼,极为空洞的,心碎的一瞥,她转身离去。
她的身影笔直的,坚强的,但是也是脆弱的,萧瑟的。
不需弄清楚到底谁伤害了谁,在这场青春的恋火中,他们被爱情的火焰灼伤了。。而他注定要欠她一辈子,负疚如刀刃刺入的痛,溢满他的整个身躯。他承受不住,虚弱的倒了下来。樱花洋洋洒洒,这条她最喜欢的路,如今也是伤心欲绝。一片花雨飘落下来,他看到了她那颗哭泣的心。
她痛哭一场,哭她不成器的高考,哭她心比天高的骄傲,哭她曾经付出的一切,哭自己不肯原谅自己的作茧自缚,她哭的伤心欲绝,她彻底的崩溃了。
她把她的悲伤寄给飞舞,在等待飞舞的抚慰的时候,她却收到了康文杰的信。信放在那里,她不敢拆开,她不知自己再有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直到收到飞舞的信以后,那封信都原封不动的躺在抽屉里。飞舞的信写的很长,看完了她的信,她才有勇气打开康文杰的信。他的信也很长,但是他的信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边看信,一边流泪,他终于可以理解她,不枉她爱他一场。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不管以后怎样,她都很满足了。她回味着他的话:
“你是上天派来救赎我的天使,而我也许不够资格,做不了你的守护神。所以,我决定依照你的意愿,让你心安。让我心爱的女孩依照自己的意愿,寻找她的幸福,至少那是我能够做到的。
如果有一天,你认为我已经合格,那么告诉我,我会不远千里,飞来与你相聚。”
这一次,她的泪是欣喜的落下,她很感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很高兴,她从来没有错看他,他是值得的。也许是他们的相遇太早,他们的缘分有些太浅。并不是每段恋情的结局都是终成眷属的,就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十几岁的感情最纯粹,十几岁的感情最梦幻,但是十几岁的感情也最容易夭折。
年少无知的爱恋,年少轻狂的情感。
最是说不清,道不明。
爱的火焰着伤了我,也烫伤了他。
我们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