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来了,她本来个子就小,现在更是佝偻着身子,本来才30多岁,看起来就象四、五十岁似的。听爸爸说,去年养獾子,四叔家赔的最多。四叔本来胆子最小,什么事都不敢干。四婶是一个个子小小,但是干净利落的女人。她看人家真的挣钱了就眼红,天天鼓动四叔也养獾子。四叔终于在獾子价格炒到最高的时候,下定决心借了一笔钱,去买了六只獾子,满心欢喜的看着几只小獾子落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赚大钱了,没想到,这幕席卷东北三省的骗局哗然落幕,设局主谋卷款逃亡,只可怜这些辛辛苦苦的农民,不仅用尽自己的血汗钱,大部分还借了一大笔钱,不知到哪里才能讨到公道,不知该怎样处理这些黑不溜秋的,吃又不好吃,看又不好看的东西。
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许多人着急上火进了医院,更是雪上加霜。四婶家一共赔了五千多,其中包括借来的三千多块钱,这个数字对一个种地的农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不知多少年才能挣到这笔钱,才能还上这个债。象这样的人家在奶奶家周围的地区还有好多家,在东北三省不知有多少这样可怜的上当受骗的人家。盲目与愚昧,往往成就了许多的骗子,也摧垮了许多的家庭。
“四婶,你来了。”林荫跟她打招呼。
四婶站下脚,看见林荫也站在院子里,“呦,大闺女来了。”奶奶家这边的人基本上都叫林荫“大闺女”,因为林荫是同辈中最大的女孩。
四婶亲热的拉住林荫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跟你爸过来的吧?怎么没去看看我们家,我们家的小獾子,长得可好了。”
“啊?”林荫有些茫茫然,只听说四婶着急上火进了医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四婶家的小芳在后面急急的跟来,匆匆跟她解释:“大姐回来了?我妈有时候会有些糊涂,你别见怪。”她又转身拉着妈妈的胳膊,“妈,爷爷在屋子里面呢,你快进去吧。”她把她妈拉进了屋子。
10岁的小芳就象大人一样,她可以领着妈妈了,估计家里许多事情都要靠她了。林荫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没想到那件事对四婶的打击那么重,脑袋变得有些不清楚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刚生下小獾子的兴奋中。
“看见你四婶了?”林世臣已经看见刚才的事情,看女儿还是有些发呆,就过来看看。今天的事情很多,他有许多事情需要跟兄弟姐妹商量,爹的后事还是要准备一下,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希望老头能够挺过这一关,至少再过个春节吧。
“啊,爸,四婶怎么变成这样了?”林荫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四婶原来精神十足,现在连目光都有些混浊,整个人象老了十多岁。
“还不是养獾子闹的,我也才知道。上次回来她还没这么严重,那时候她吃药效果还挺好的,现在可能药停了就不行了。家里借了那么多钱,哪有钱买药呀?”林世臣摇摇头,“啧、啧”嘴巴咂出声来,这是萧玉说了很多年,他都改不了的毛病。
“大哥,爹醒了!”三姑从里屋出来找林世臣。林世臣急忙进屋,林荫也跟着爸爸后面一起去看爷爷。
就在这时,李高丽来了。他是一个很矍铄的老头,衣服立立整整的,跟一般的老人不太一样。朝鲜族人特别讲究干净,而且又特别尊崇父亲,养成了他发号施令的习惯,有些不怒而威。他本来心里不是特别痛快,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他的脸上也没有面子。虽然结了一门不情不愿的亲,但听说亲家老林头病重,觉得还是应该来看看。
看到老林头的样子,他不仅有些心酸。以前也跟老林头打过交道,虽然不是很熟,但老林头的为人还是没得说。经过儿子这件事,两家才有了点隔阂。人活一世呀,怎么都想不到,说到头就到头了。
“林大哥,好点了吧?”
“哎,岁数大了,生点病,孩子就给吓着了。”老林头横着躺在炕头上,盖着被子,垫了个枕头,人稍微托起来一些,但是还是无法起来。说话也不是特别清楚,脑子有些糊涂了。
三姑请李高丽坐在炕沿边上,让两个老哥俩唠唠嗑。
“放心,看你老哥这身体以往都挺好的,这次肯定没事,你放心。”
老林知道李高丽在说客气话,他自己有预感也许自己真的挺不过这关了。几个孩子都成家了,他也算了却一份心思。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老闺女,虽然生气,但是毕竟是老疙瘩,怕她将来在婆家吃亏。在高丽棒子的家里,都是老头子作主。如果公公不带见媳妇,将来她有苦也没地方说。这孩子干吗非要自找苦吃,那么多可以挑的对象,偏偏死活要嫁到高丽家呢?
“我们家老闺女从小惯坏了,有什么做得不当的,看在我的老脸上,李兄弟多担待了。该说的就说她,她妈也会说她的,嫁人了就不能象在家里一样。”
李高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实在,林家老姑娘也不是说特别差劲,家里家外也是一把手,还是挺懂事的,就是眼睛小了点,还有点娇气。他原来不同意,主要是村里曾经有家娶过汉族的媳妇儿,但是根本跟家里人处不到一起去。那媳妇老嫌男人太听家里的话,不听她的话。家里的饭也吃不惯,觉得太辣,很多朝鲜族人的吃食也不会做,招待个客都拿不出像样的菜。而且家里人说话,她也听不懂,老觉得别人在背后说她不是。天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让别人看笑话。儿子的事,他以为他不同意也就算了。但是没想到儿子不听话,把人家肚子弄大了,木已成舟,只能急急忙忙又给娶回来。这下更害得他老脸无光,连个儿子都管不住。哎,儿大不由爹呀。既然老林头开了口,他也不能不给面子。
“都是我家那个混小子,我也没管好。老哥,你放心,你家闺女既然当了我们家媳妇,我自然象对我闺女那样,没得说的。你就放心吧。”
老林稍微放下心来,听说李高丽老婆还是很贤惠的,不是特别凶的婆婆,老闺女应该还好过吧。李高丽这个人爱吹牛些,但人还不坏。
三闺女在旁边说:“爹,大叔给你拿来一些自己家做的打糕和月亮糕,可好吃了。等你好了,你尝尝。”
“来了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呀。”老林跟李高丽客气了一下。
李高丽笑了笑,“要过年了,这些都是自己家做的,拿来给亲家尝尝。”
大家围在老头子的身边,轻声细雨的跟他慢慢说话。
爷爷渐渐有所好转,孩子们的心稍微放心了,大家都回家准备过年。林世臣本来打算在正月初三回家串门再看看,没想到正月初二的早上就接到电话,说老头不行了。当林世臣和林荫赶到的时候,老头已经闭上了眼睛。农村的丧事与喜事一样冗长,报庙儿、入殓、停灵、出殡、圆坟,烧七,等完全处理完丧事,回到家里,已经是初十了。
当康文杰终于见到林荫的时候,林荫还躺在屋子里,正生病呢。这些天来,林荫腿也跪麻了,嗓子也有些沙哑,吹了几天的冷风,又守了几天的灵,回到家里就病了。她不知道奶奶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爷爷一闭上了眼,奶奶就昏倒了,出殡前,她没有吃一口东西,还要挣扎着要去送爷爷,被大家拦了下来。小姑不顾七个多月的身子,拼命的哭,怎么劝都劝不了,差点动了胎气。后来出殡的时候,两个人死活拽住她,没让她去送葬。但是,圆坟、烧七的时候,她还是去了,在爷爷的坟前长跪不起。想起爷爷,她的心就有些酸楚。
她与康文杰聊了很久,聊新学校里的事情,高中的事情,以及爷爷奶奶的事情。康文杰虽然在众人面前一向是嬉皮笑脸的,但是,他与林荫在一起的时候,向来很认真,或者说有些拘谨。林荫曾经问过他,当时,他的脸竟然红了,他说,他也不知怎么了,在她面前,他就是不敢。林荫的心一下子盛的满满的虚荣。
相见的时候,虽然可以看到人,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存在。但是,好多的话,却无法说出口。相对于文字,语言似乎太贫乏了。就好像有许多人喜欢用情书来表达心意,因为许多情意要当面说出口,实在需要太多的勇气。他们聊了很多,都是一些各人的近况。因为林荫有些萎靡和憔悴,康文杰不久便告辞了。
他走后,屋子里显得空空荡荡。这是她本来期望的不是吗?避免与他有太亲密的接触,不想给他鼓励。但是心头还是有些沉甸甸的。实际上,与飞舞的重逢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与飞舞曾经在信中热烈的讨论假期的事宜,希望来几次彻夜的详谈,才能一解这几个月来的苦闷。真正相见的时候,却没有了那种浓烈的热情,总觉得语言的干涩。她们只是匆匆的见了一面,两个人各自还有许多的事情。现实总是有些残酷,在学校的时候,她们鱼雁往返,抒发着炙热的情意,心与心贴得很近。面对面的相见,却总是有些距离,找不到那种贴心的感觉。她与黎杨,以及自己与康文杰的事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林荫在沉思中渐渐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