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老的屋舍临海而建,海风夹带着一丝深深的怨意,肆意吹拂着云上与别动生的漆黑长发。
院落中的石桌上已经杯盘狼藉,酒也过了数巡,别动生似乎微微有些醉意,双眼迷离望着大海,而云上发现此时天也渐渐地暗了下去。
云上望着无垠的海水,低声自语:“为何这海水充满了怨意?”
笺老正端着一壶酒走来,听了云上的话,叹道:“据说这海水乃是一滴仙人泪。”
“哦?”云上有些不解。
笺老将酒壶轻轻放下,缓缓道:“据说这壶中天地曾经困着一位天仙,那位天仙人称云梦仙子,不知何事伤心欲绝,在此地留下了一滴泪水,悠久岁月后化为了这充满了怨念的沧海。”
“云梦仙子?”云上心中嘀咕着,不知为何直接想起了卷轴地图中标注的危险之地——云梦泽,难道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于是问道:“请问笺老,那位云梦仙子后来如何了?”
笺老摇了摇头:“哎,弗晓得了。”说完看了看微醉的别动生,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这时候,别动生擎着酒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的望着远方,嘴唇轻启呢喃着什么,接着一饮而尽,继而转首望着云上道:“你想知道的天厌之体,我这便告诉你。”
云上俯身,洗耳恭听。
“上古邪术‘巫术’中有一厌胜之术,压胜意即厌而胜之,以诅咒厌伏其人。比如置一木偶,众人围坐对其谩骂诅咒,夜以继日、风雨无阻、生死无滞,那木偶之中便会渐渐产生奇异的诅咒之力,再将木偶置于人体之中,经过秘法与肉身融合一体,便是所谓的厌胜之体。
厌胜之体分为天厌之体、地厌之体、人厌之体等多种,而之前的那流云姑娘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息来看,乃是其中最为神秘强大的天厌之体,因为其诅咒的乃是天。但诅咒上天,自然也为天所厌,便称天厌之体。
不过这天厌之体,至少需要亿万之人耗去生机,历经数千年的不停诅咒才可形成,一旦形成威力莫测。不过诅咒上天,也注定了寿元的短暂,早晚被天所灭,其中或许还有更可怕的事情难以言述。
天厌之体乃是诅咒形成,在其必须的特定条件下便可发出恐怖的诅咒之力,自然也可承受一切诅咒,只是流云姑娘的天厌之体暂时还被封印着,所以那种恐怖的力量还无法使出。
想必十四连城之人此时已经四处围捕,打算将其擒拿回去,然后解除其封印。因为他们的先祖带着血海深仇进入壶中天地后,曾经以自身血脉许下‘巨人不灭,誓不出境’血咒誓言,若有违背,在他们踏出此界的一刹那便会被血咒誓言轰杀从而形神俱灭。但是只要有了天厌之体,便可以将血咒誓言的反噬转移到它的身上,那么十四连城之人便可无后顾之忧的安然无恙离开了。”
云上顿时恍然大悟,须臾接着问道:“先生还提到了流云月儿识海中的剑意,说很熟悉?”
“若我没有猜错,那道剑意乃是来自十四连城五老峰之一第五峰的主人——吴越!”
“吴越!?”云上听闻心底旋即惊呼起来,千年前纵横玄圣星,成为人世间第一人的吴越——竟然来自这里,难怪之前那道剑意如此强大,而且出现后,使得青莲剑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可是吴越千年前已经消失不见,怎么又会将剑意隐藏在千年后才出生的流云月儿的体内。岑夫子曾说,他有可能去了小轮回之地,难道回来了?但转念一想却有些不对,问道:“先生不是说十四连城之人束缚于先祖的血咒誓言,踏出这里便形神俱灭吗,吴越为何——?”
“你有所不知,那吴越本身也是厌胜之体,而且还是仅次于天厌之体的地厌之体,自然能承受血咒誓言的反噬之力,但也仅仅只是限于他自己,所以当初五老峰的其余四峰合力将其送出,去寻找天厌之体。”
云上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十四连城之人早就打算要离开此地了。这也难怪,毕竟数万年的战争之后,他们发现想要消灭巨人族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被困于此地,万年都不得自由。而且经过数万年的时间洗涤,仇恨早已没有当初先祖们那么强烈,离开也算是明智之举。就是不知道,巨人族得知数万年的宿敌将要离开的消息后作何感想。”
别动生淡淡道:“数日前,我来此地的途中,发现了巨人族第五丁同样抓住了一个断臂的男子,五丁亲自出动,可见那人极其重要,多半也是他们所谓的有缘人,可见巨人族同样不甘于继续被封印于此。”
云上一听‘断臂男子’便知道是天起,最终还是被巨人擒住,只是没想到他却是巨人口中的有缘人。天起被擒,流云月儿一去自然徒劳无获,原先商定好的离开此界的计划看来不可能了。须臾,再次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现在请先生明说需要在下帮助的事情。”
别动生想了想,说道:“我很久以前受过一次重伤,修为至今尚未恢复,记忆也被打碎,所以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姓氏。我隐隐嗅到了你身上拥有某样可以使我恢复修为的东西,但此物很是贵重,不知你可愿意?”
“何物?”云上问道。
“阴阳草的果实。”
云上听闻后,忽然想起了在赫连秘境的一处天然洞穴里,自己确实采摘了一枚阴阳草的果实,而且当时还被狮身人面兽追杀险些丧命。只见其手掌一翻,掌心顿时浮现一枚黑白相间的果实。
“先生需要此物,拿去便是。”云上不暇思索的将其放到了别动生的面前。
“阴阳草乃是吸收日月精华生成的天才地宝,但是此草生存环境苛刻且生长缓慢,只有数万年的阴阳王草才能结出果实,此物万年罕见贵重异常,甚至不亚于人世间任何一种东西,你甘愿送出?”别动生问道。
“先生曾多次解除在下的致命危机,尚怕此物不足以报答。”云上表情真诚的说道。
“现在的你,或许还无法了解此物的重要性,将来你就会明白的,即便我曾经帮助过你,也不足以和此物抵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先生不必多言。”
别动生微微一笑,沉默不语,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趴在石桌上径直睡去,须臾鼾声入耳,而此时天也忽然完全黑了。
云上双目一缩,盯着熟睡的别动生,心中忽然多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喃喃道:“我似乎知道了。”
云上举起酒杯慢慢饮着,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别动生的身上,不曾转移片刻,因为他要验证这个忽然出现的想法。
数个时辰过去,云上仍旧端坐不动,双目还在注视着别动生。此时,他发现别动生的眼皮微跳,似乎有了醒意。云上再抬头望了望天,发现已经蒙蒙亮了。
又过了几柱香的时间,别动生终于悠悠醒来,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却瞥见一直盯着自己的云上,诧异道:“你想干嘛?为何眼神有些不良。”
此时天已明亮,云上起身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先生,天下无不散筵席,在下这便告辞了,希望下次相遇别来无恙乎。”说完转身离去,最后身影消失不见。
别动生望着云上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这时候,笺老走了过来,看了别动生一眼:“他似乎瞧出了一些什么。”
别动生点了点头:“好像是。”
笺老沉吟片刻:“你也要走了?”
“去云梦泽,寻回一些缺失的记忆,总觉得应该是些很美好的东西。”别动生望着北方,有些出神。
笺老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岂不是更好,为何一定要寻回那些记忆?一定要恢复修为?”
“巨人族与连城之人若是各自能顺利的离开此地倒也罢了,但我却嗅到了血腥的气息,其中恐怕会有血流漂杵的大变故,我想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勿怪老夫多嘴,你并不是他们的族人,这些事与你何干?”
“生灵涂炭,小生不忍。”
“你不欠这众生。”
“心甘情愿,何来欠不欠。”
“即便可能身死?”
“无悔也无怨!”
笺老久久不语,最后感慨:“如此大爱,世间能有几人?”
“德不孤必有邻!笺老,告辞了!”别动生说完,整个身子倏忽不见。
笺老仰望长空,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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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此时正展开瞬息雷动,向着十四连城的第七成而去,因为赫连恋水就在那里,只是此刻云上神色有些异样,似乎在忖思着什么事情。
“云上小子,似乎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让老子乐呵乐呵。”这时,耳畔传来岑夫子的声音。
“夫子,你可还记得你曾问我一个问题。此间无日无月,却有昼夜更替,而且昼夜各自之时长,没有任何规律,有时一晃三个月都可能是昼,有时夜却只有一刻钟甚至一瞬间。”
“老夫又不是老年痴呆,当然记得,只是你也不知道罢了”
“我似乎有答案了!”
“哦?”岑夫子狐疑道。
“此间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有日月存在的,否则必须日月之光的阴阳草绝不可能出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消失了。”
“小子别卖关子,快说。”
“我若猜的没错,那别动生便是当时的日月所化,因为我发现只要他有睡意,天便渐渐暗下,熟睡时夜幕降临。只要他有醒意,天又开始蒙蒙亮,完全清醒之后,便是白昼。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昼夜更替无规律的奇特现象。”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许久,岑夫子没有再出声,因为已经完全处于震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