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尚早,惊鸿与君无依二人在夜幕的掩盖之下,又偷偷潜回了大都城中。君无依小时候便凫水一流,如今内力大增,呼吸吐纳之间,已是自成循环,探寻湖底,自然是手到擒来。惊鸿修习的身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潜在水下,也不费力。
二人一路来到积水潭边,细细查看四周,好让惊鸿来确定图上的具体位置。
“果然还没走远!”二人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女子的冷笑之声:“两个奸贼,还不纳命来!”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一青衣女子,手持玉剑,卓然傲立。
君无依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故作镇定道:“大姐,你认错人了吧!我和我娘子只是到这积水潭边郊游,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青衣女子冷笑道:“呸!一个刺客,一个帮凶,就凭你们身上这气味,也休想瞒过我东方流萤的鼻子!”
君无依心道不好,暗骂道:“大姐,你属狗的吧!”急忙拉起惊鸿,往湖中跳去。
岂知那女子不依不饶,也是纵身入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眼见追兵将近,君无依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惊鸿水中传音道:“我知道暗道入口在哪了!”
君无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底竟有几块巨石堆砌成的假山。二人急忙向那边游去,惊鸿来到巨石旁,仔细查看一番,从怀中取出一颗明亮的珠子,嵌入巨石上的一个小洞之内。
此时后面东方流萤已然杀至,君无依正欲起身阻挡,却见巨石突然裂开,出现了一巨大石洞。惊鸿急忙取回明珠,只听水流哗哗而下,将三人一起卷入洞内。
惊鸿、君无依沿暗道而行,走了约有四五里路,却被一巨大的石门挡住了去路。
君无依抬头望去,只见石门之上,雕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石门两侧,倒是雕刻着一副用汉字写成的对联:背靠青山龙虎地,面临绿水凤凰池。
惊鸿盯着石门看了许久,又从怀中取出了那颗明珠,缓缓放入石门上的凹槽之内。只听轰的一声,石门缓缓打开,映入君无依眼帘的,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这间石室是如此巨大,长宽高都有数百丈。石室最前面,是一巨大的深潭,潭水呈墨绿色,石室顶上,不知从何处渗出水来,一滴滴落在潭内,发出叮当之声。石室正中,有八间白色的建筑,拱卫着正中一棵巨大的柱子。石室的最后,是一座用巨石堆砌成的假山,山高百丈,山谷之间,隐约还能听见风声。
惊鸿步入室内,喃喃自语道:“风生水起,虎踞龙盘。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风水宝地!”这时,她突然看见深潭旁边还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化龙池”三个大字,旁边还刻有一首小诗:仲晦侃侃不足夸,藏春殿内思无涯。子若真得明聪意,何必平砂玉尺法。
“仲晦、藏春!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惊鸿惊呼道:“通过大运河引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江之水,入积水潭,再于积水潭底兴修暗渠,引水来到此地,名曰化龙池。采昆仑、终南、岱岳、五台之石,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玉生石中,凤落石上,是为栖凤山!如此手笔,也只有他这位堪舆大家可以做到!”
君无依听她说的玄之又玄,不解道:“这些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呀?你所说他又是谁呢?”
惊鸿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大都城风水如何?”
君无依回想起大都繁华盛况,脱口道:“自然是风水宝地!”
惊鸿微微摇头道:“不是的!天下龙兴之地,当属关中一带,内有八百里秦川,外有黄河、终南交汇。炎黄始于此,汉唐兴于此,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关中的黄土埋皇上,那里才是正真的风水宝地!”
“反观幽燕之地,除了如今的大元,没有一个一统天下的王朝在此建都。”惊鸿又道:“这大都城能有今天这番盛况,全是出自两人之手!”
“哪两人?”君无依问道。
惊鸿缓缓道:“一个是修城的刘秉忠,一个是开河的郭守敬。刘秉忠精通阴阳堪舆之术,郭守敬擅长天文水利之法。刘秉忠将大都城修建的方方正正,取天圆地方之意,将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尽皆纳入其中,以气养脉,始出风水龙脉。山龙易寻,平龙难认,郭守敬以浩繁人力,将五江之水,引入大都,以天下之水,得阴阳造化之功,硬生生的在这平原之上,造出了一块风水宝地。”
君无依没想到这大都城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风水秘闻,不由啧啧称叹道:“他们真是厉害,竟能活生生的造出一条龙脉来!”
“龙脉永远都在,而寻龙之人却不易得!”惊鸿轻轻叹道:“山里潜龙,水里隐龙,云里藏龙,每个人心中都深埋着一条龙。如此说来,龙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岂不是天底下最最荒谬的事情?”
惊鸿见君无依不解其意,又道:“只因龙是空的。”
“空的?”
“凡是空的,必要有所依,必须有所持。空瓶方可盛酒,空碗才能装饭,即便是空门也需有人!空的东西只有满了,才能为人所有,为人所用。”惊鸿缓缓道:“可龙不同,龙永远是空的,永远是无的,它无所依,也无所可依。若山变成了龙,则谷幽山深,再也听不到鸟叫虫鸣。若水变成了龙,则潭深水冷,再也见不着锦鳞游泳。若是云变成了龙,则黑云遮日,再也见不着日暖天晴。”
君无依不由颤声问道:“那若是人变成了龙呢?”
惊鸿冷笑一声道:“人?人也配变龙?!”
君无依道:“鱼跃得龙门便可成龙,蛟修得仙法便可化龙,人可擒龙,降龙,斩龙,屠龙,为何便不能化龙?”
“龙是瞎的,分不清正邪善恶,龙是聋的,听不到世间冷暖。龙的心是冷的,以万物为刍狗。龙是真正的惟我独尊,龙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龙不见一物,只以自己为中心!所以龙生九子,却没在一个是龙!龙是孤独的,是寂寞的,因为世间有且只有一条真龙!”惊鸿冷笑道:“可只要是人,总有七情六欲!你看世间那些所谓的真龙天子,不过是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称孤道寡,却游龙戏凤,纳得三千佳丽。奉天承运,却逆天而行,妄图不老长生。代天行罚,却隐于深宫大内,不见人间疾苦。纵使占据风水龙脉,又有何用!”
君无依呆呆的听她讲完,愈发觉得这女子深不可测,鸿鹄高飞,横绝四海,这世间,真的有能困得住她的东西吗?
两人绕过化龙池,向着石室中间走去。走到近处,方才发现,这八个白色建筑竟是八座白色的毡帐,而正中那根柱子,竟是一棵枯死的大树!
“八座白帐,一棵枯木!”惊鸿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惊呼道:“我真是糊涂!大都名为汗八里,意思既然是大汗的居所。大汗的居处,不只是生前,而且包括死后!天,这里莫非是,莫非是……”
“莫非是什么?”君无依问道。
“从没有人知道成吉思汗的陵墓在哪里。”惊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喃喃道:“只是有传说,他死在了一棵大树之下,用那棵大树做了棺木。只是听说祭祀他的地方叫做八白宫,是由八座白色的毡帐组成,由达尔扈特世代守护!”
惊鸿沉思良久,终于狠下心来,对君无依道:“不管这里是不是成吉思汗的陵寝,我们都得将它毁掉!”
“逝者为大。”君无依犹豫道:“身死罪孽消,功过后人评,我们,我们岂能……”
“你可知道,这个人手上沾过多少人的鲜血?你可知道,这个人的子孙,犯下了多少屠城惨案!”惊鸿吼道:“这个人曾经说过‘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屠其城,灭其族,亡其种!什么身死罪孽消!死在他手中的冤魂千千万万,他们的冤屈呢,他们的仇恨呢?能一笔勾销吗?”
“话虽如此。”君无依无奈叹道:“可这样有违道义之事,我君无依是做不来的!”
“幼稚天真!”惊鸿冷冷道:“你做不来,可有些人做得来!当年铁木真死于征讨西夏的途中,为了稳定军心,竟是秘不发丧。等到西夏投降之后,尽屠其皇族,尽毁其陵墓!而大宋的皇陵,亦是被番僧杨琏真珈盗掘一空。王公大臣的尸骸尽弃于野,大宋皇帝的头颅竟被拿来做了酒杯!对待这些人,就应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一个真正的强者,绝不会去肆意践踏他的对手!只有懦夫,才会以羞辱死者的亡灵为荣!”君无依望着惊鸿,缓缓道:“惊鸿,我很敬佩你,年纪轻轻,便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横天下之志。可是,一个民族的成败,不能只想着去削弱对手,而是应该努力强大自身!试想,若是文武百官都能像岳武穆说的那样‘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怎会有胡马窥边?若是天下百姓都能像文天祥一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又岂会山河破碎?”
惊鸿凝望着眼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少年,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锋芒毕露。不知为何,她竟听从了少年的建议,顺从的点了点头。
望着君无依脸上挂着的笑意,惊鸿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或许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惊鸿了···
二人绕过中心的白色毡帐,来到石室最后的假山之中。远看假山平白无奇,走到近处一看,却是气象万千。二人来到这假山之中,突然石室内一片天昏地暗,石室四周的长明灯竟然全部熄灭。君无依感觉的一丝诡异,缓缓道:“莫非这石室之内,还有其他人?”
惊鸿取出夜明珠照明,叹道:“可能是追兵来了吧。”
“那该如何是好?”
“退路既然被堵死了。”惊鸿分析道:“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在这假山中走了许久,却依旧见不到尽头,惊鸿停下来看了看周围的乱石堆,不由轻笑摇头道:“功盖分三国,名成八阵图。诸葛亮一文一武,文为隆中对,武为八阵图。刘秉忠乃古今全才,自然晓得这八阵图之妙,我真是大意哩!”
君无依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有些担心道:“我们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这阵法虽然高明,但也有破绽。只要找到生门,很容易就可以出去了。”惊鸿信心满满道。
君无依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石堆,道:“那这生门究竟在哪呢?”
惊鸿在地上写写画画了一阵,然后掐指一算道:“向北直行三步,左转走五步,绕石柱一圈,南行十六步,然后一直往东,就可以走出去了。”
两人按着惊鸿所说,竟真一路走了出去,君无依不由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呀?”
惊鸿微微摇头,正欲开口,却被君无依抢先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懂的’,对吗?”
惊鸿一怔,随即粲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趣呀。”
“恰恰相反。”君无依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很神秘,越是神秘的东西,越能引发人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