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大都城里最有名的两兄弟出来哩!”酒楼上有人伸手指道。
君无依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两人竟都是在杭州时的旧识:一个是那俊逸清雅的白衣青年,另一个则是那张横跋扈的富家恶少。
此时两人皆是身披戎装,带着一队禁军护卫当先开道。车马行至中书丞相府前时,迎面又见一队车马缓缓走来,两队人马迎头撞上,却是各不相让。
那白衣青年名为脱脱,乃是御史大夫马札儿台家的大公子,此时身为禁军统领,正奉命护送镇国公出宫。镇国公威震京师,不想在这天子脚下,竟也会被人挡住去路。
脱脱驱马向前,高声道:“来者何人,见镇国公车辇,还不速速避让!”
脱脱话音刚落,却见一人从那金雕玉饰的华车金帐里缓缓走出。
只见那人四十上下,颧骨突出,目若鹰隼,蓄发留须,负手而立道:“在下西疆狄昂,奉圣上之旨,受伯颜大人之邀,入京观礼。初入大都,还望诸位让个道来。”
这狄昂神态虽是谦卑有礼,但此话一出,一众禁军护卫,无不是面露怒色:以镇国公之尊荣,岂能避这山野武夫!以禁卫军之傲气,岂能让这黎民百姓!
身旁弟弟也先按耐不住,正欲动手,却被脱脱挥手拦下。
脱脱虽是游历天下,但对这狄昂却知之甚少。只听说此人自从二十岁出道以来,纵横西疆,难逢敌手,如今只有四十多岁,便被公认为最有资格挑战天下几大宗师之人。盛名之下无虚士,这狄昂既然敢当众拦下镇国公车辇,绝非普普通通的一介武夫。
脱脱依江湖之礼,不卑不亢道:“晚辈禁军统领脱脱,奉上谕,护送镇国公大人出宫,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若是前辈一意孤行,只怕后果难料!”
狄昂望了一眼他腰间宝刀,油然笑道:“脱脱统领既然依江湖之礼,此事不如就按江湖规矩解决。”
“什么江湖规矩?”脱脱问道。
狄昂大笑道:“技高一筹,理应先行!技不如人,自当让路!”
“愿闻其详!”脱脱缓缓道。
“若是我十招之内,夺不下你手中宝刀,自当驱车避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饶是脱脱涵养气度非凡,亦是杀心渐起。
岂知那狄昂见脱脱无动于衷,又激他道:“那三招如何?若是你挡不住我的天机三变,便过来牵马持鞭!”
狄昂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眼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一旁中书丞相府的府门,却缓缓打开,只见一顶官轿从府内抬了出来。
官轿停在了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马之间,从轿内,缓缓走下一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左右一望,不由大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中年男子紧接着冲狄昂颔首一笑道:“狄天王大驾光临,怎不事先通知伯颜一声,好去出城相迎!”
狄昂缓缓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狄昂岂敢劳大人费心。”
紧接着,中年男子向镇国公车辇一望,高声道:“王兄出宫巡视,怎不先行通知老弟一声,以致惹出此等误会!”
只听车内传出一苍老之声,淡淡道:“王某出宫护驾,不过是分内之事,岂敢惊劳伯颜大人大驾。”
这时,脱脱、也先二人齐齐下马,上前跪拜道:“侄儿拜见叔父!”
伯颜将二人扶起,拉到狄昂面前道:“这便是我兄长家的两个孩儿。”
狄昂淡淡道:“器宇轩昂,一表非俗,黄金家族果然英才辈出!”
“圣上早已移驾城西积水潭,准备一年一次的那达慕大会。”伯颜笑着将狄昂拉到自己轿内,道:“不如由我送天王去面圣,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狄昂缓缓点头道。
官轿沿大都城墙脚下而行,向西北绕了小半圈,便望见一处浩瀚水面。伯颜指这那湖面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积水潭!”
“久闻积水潭乃昭文馆大学士郭守敬前辈所建。”狄昂不禁赞道:“今日一观,浩瀚千倾,不愧是大家手笔!”
伯颜笑道:“积水潭东北岸边的烟袋斜街和钟鼓楼,最是繁华,可惜为迎圣驾,此间早已清市,不然可得好好逛上一逛。”
“四海珍宝俱入大都,八方诸侯朝觐可汗。”狄昂道:“此次那达慕大会当是盛况非凡!”
伯颜好奇问道:“天王从西域远道而来,不知带来何等珍宝献给陛下,可否让伯颜开开眼界?”
“此乃七宝琉璃珠。”狄昂从玉匣中取出一串念珠,缓缓道:“材料取自西域七宝,以金为丝,以银为线,以琉璃、珊瑚、砗磲、珍珠、玛瑙为饰,五光十色,巧夺天工。”
伯颜把玩一番,不禁啧啧称叹道:“久闻西域有佛门七宝之说,随身佩戴,辟邪安康。今日一见,果然佛光宝气,名不虚传!”
狄昂笑而不语,又从怀中取出一玉盒,道:“这样东西,是赠与丞相大人的。”
伯颜见玉盒华美,正欲打开一看,却听狄昂出言止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大人不必如此心急吧!”
伯颜见他神神秘秘,不由尴尬一笑道:“天王真乃世外高人,连送人礼物都搞得如此神秘莫测!”
二人下了官轿,沿御道而行,伯颜指着一旁的大片清池道:“此池名为洗象池,原本是用作清洗御马的,后来南方进贡的大象越来越多,便索性划出这片水域,专一戏象为乐。”
伯颜话音刚落,却见数十头大象缓缓从洗象池中走出。当先一头巨象之上,端坐着一喇嘛僧人,那僧人头戴红色、莲花状僧冠,穿着红色袈裟,神情肃穆,隐隐带有雪域高原上的圣洁之气。
伯颜道:“此乃当今帝师贡噶坚赞贝桑布,执掌宣政院,为西藏萨迦派教主,大名鼎鼎的八思巴帝师的侄孙。”
“久闻八思巴帝师乃昔日藏地第一高手,身兼显宗、密宗两家之长。当年与中土道家论战于上都,以高超武艺、高深佛法,令十七名道家高手自惭形秽,削发为僧。此等壮举,亘古未见!”狄昂不禁嗟叹道:“不知八思巴前辈后人,是否也有此等神乎其神的绝技呢?”
伯颜缓缓道:“此人地位尊崇,几乎从未与人交过手。不过据说此人天分不亚于八思巴前辈,自创的三怙主心法,更是威力无边,当为西藏第一高手。所以现在萨迦派虽然四分五裂,日渐式微,却依旧能压得其他教派抬不起头。”
狄昂听罢,不由淡淡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大都果真是卧虎藏龙!”
二人一路行至积水潭西岸,只见此处草肥水美,早已是人山人海。
伯颜见脱脱在外围巡视,便上前吩咐道:“安排我与狄天王比邻而坐。”
脱脱引二人进入会场,落座于右侧上首之席。狄昂环视四周,只见对面上首便是以帝师为首的宣政院藏地各派首领。
伯颜见狄昂初来乍到,便尽起地主之谊,一一指点道:“那边是天下各处藩王,这次洛阳王、镇南王、威顺王、宣让王、辽王、梁王尽皆来此,汇聚一堂,真乃前所未有之盛况!”
“这些藩王身处天下各地,竟不远万里,亲身赴会,当真是匪夷所思!”狄昂不由感叹道。
“陛下登基以来,朝廷动荡不安,先有燕帖木儿余党谋反,后又将答纳失里皇后废除。”伯颜不由得意一笑,道:“这还是陛下第一次举办如此盛会,于情于理,这帮老家伙都该亲自前来道贺!”
二人正说间,又见一队人马进入会场。
“这是西域色目人各部族。”伯颜指着那队伍前面骑马护卫的几个突厥武士,不由笑道:“那几人还是天王同族哩!”
狄昂举杯一笑道:“那都是西迁的突厥部族,留在中土的突厥各部,从唐太宗开始,历经近千年的民族融合,早已融入中土体系之内。我们与他们,除了长相相似,已经是两个民族了!”
正在这时,会场入口,突然出现了两队骑兵、四队甲卫当先开路,其后便是十二条龙纹旌旗遮天蔽日。
伯颜饮酒笑道:“正主来哩!”
狄昂定眼望去,只见凤箫龙管伴奏,华盖雕车齐行,宝辇之上,两名手持屏风的侍女之间,正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数百名持刀侍卫,簇拥在华辇周围,脱脱则是亲率禁军,在四周来回巡视。
天子落座,会场数万人,齐呼万岁,场面蔚为壮观。接着天子赐酒,先敬伯颜一杯,后又与帝师对饮,最后赐酒与各藩王、各部族首领。
举行完赐酒仪式,那达慕大会的比赛便正式开始。比赛共有骑马、射箭、摔跤三项,参赛之人,无不是从怯薛、阿速二军中挑选出的骁勇之人。
只听会场上角声四起,遥见两队人马环湖而来。一队皆是白袍白马,当先一人高举“怯薛”旗号,军威赫赫,举旗之人,正是也先。
伯颜不由笑道:“此乃吾家千里驹也!”
另一队则是黑衣黑甲,当先一虬髯大汉高举“阿速”旗号,威风凛凛。
狄昂不由赞道:“军威之盛,前所未见,不愧是横扫四海的蒙古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