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兄……该起来了。”
杨云富有磁性的声音穿过梦乡,镜花水月般的梦崩碎,水上映的圆月被搅乱,圆盘化作碎裂的光芒;游离的意海聚在一块,形成神识,眼前黑暗尚未破开,傅剑寒只觉头脑发疼,倍感晕眩。
“哦……”他揉了揉双眼。
昒昕将曙,鸡鸣相催,杨云负手立于峰顶,观望天下景色。雾岚散尽,东方曜灵升起,由山巅望下,坡处尽是青苍。金霞曜云,与远处尚未褪去的水气连成一片,绚烂的彩霞将东方的天空照得一片金黄。西方清澄的蓝彩帷幕还未落下,与东边的金色绸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儿风景不错,不枉你叫我上来一趟!”千里美景,初醒的傅剑寒睡意全无,他靠在大树上,同杨云喝着微凉的晨风,仰看天边。
云披金衣,二人共赏万物的千姿百态。
“剑寒兄,这良辰美景虽无丝竹之声相伴,但也倒为清幽,是块好地。我自两年前起四方游历,生平第一次登上这山时就被这儿的景色所震撼了,不知剑寒兄有何感觉?”
杨云问道。
傅剑寒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想当初盛唐之时,名号“诗仙”的李太白肯定见识过这等美景!我认为此刻你我二人应当饮酒助兴,共赏美景!哈哈,说不定喝得半醉半醒时我就能像李白一样作诗了。”
杨云轻嘘:“你又来了。”他瞥了一眼傅剑寒腰间挂着的几个酒葫芦。
“可别再一次牛饮了,我可不希望我在赏景的时候有个酒气熏天的家伙坐在旁边煞风景。”杨云说道。
“此言差矣,美景配好酒,这不好吗?”傅剑寒拎起了一个酒葫芦。
杨云眉宇一竖,语重心长地说:“剑寒兄,我要说的是不要牛饮,不是不能饮酒作兴。”
傅剑寒听刚饮下一口佳酿,便拿开了酒葫芦,拭去嘴边的残余的酒水,说道:“唉,杨兄你怎么说了又说啊?牛饮是种豪气!一坛接着一坛酒子的美酒佳酿下肚,喝起来才有味道!会牛饮的男人都是豪气干云的大侠!”
杨云听了傅剑寒一番说辞,他当下反驳:“可牛饮会伤身,饮酒过度会伤肝、伤脑,浅品酒则无碍!且空腹最忌饮酒!剑寒兄你还是不要继续喝酒了。”
“可我就爱牛饮,这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嘛!不如改天再改。”傅剑寒说着,又喝下了一大口美酒,辛辣的酒水淌过喉间,令他倍感痛快。
杨云瞪着傅剑寒。
“你还喝……你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要改了这习惯了?”
傅剑寒暂且停下,剑眉皱起,五指张开,细细数数。
“让我算算……一……二……三……”
数到一半,他立马放弃,笑言:“啊,不数了!反正没十次也有八次了。”
杨云怒了,心底一股浓郁的火气升起。
“傅剑寒!”
傅剑寒吓了一跳,道:“杨兄有何贵干?”
“你是在把我的话全当耳边风?”
傅剑寒听罢,立即回答:“啊,不不不不,杨兄的教诲我烂熟于心……只是我就爱牛饮而已。”
嘴上说着,傅剑寒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自那日于酒馆认识起,杨云和他对各自的饮酒方式起了不少争执,双方可硬是不让一步,据理相争,有时甚至斗得不可开交。凭他对杨云性子的理解,杨云可不会因此善罢甘休。接下来肯定是场大战。
杨云厉声:“我说过多少次了,牛饮伤身、牛饮伤身!且牛饮决不是一派大侠所为!剑寒兄可有看见哪位大侠是常日流连于酒馆之中,有时还喝得酩酊大醉,不知归宿?”
“杨兄别这么说!牛饮方能显得一人豪气干云!我这人平生酷爱杯中之物,你就从了我吧!更何况杨兄从未牛饮,怎能体会牛饮的乐趣?”
傅剑寒摊手言罢,举盛酒之物连连饮下。
杨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上前砍了傅剑寒的冲动,他再一次铁了心阻止这红衣的毛头小子继续牛饮下去了——无论如何。
“杨某是决不会从了剑寒兄的!我非但不要和你一同牛饮,还要阻止你这人继续牛饮!”
傅剑寒眉头一挑,他正视比他高出一些的杨云,方才他喝得正兴起,杨云这个至交却是要硬生生打断他,叫他心生火气,怒意微增。
“我傅剑寒平生最讨厌别人叫我不喝酒了!”
杨云抓着了傅剑寒语句中的语病:“不是不喝酒,是不牛饮!”
又是不牛饮!又是不牛饮!况且我堂堂一代剑侠喝起酒来有那么像头牛么?非要为我的行为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虽说我读书少,但我也知道别人都称这为“豪饮”!
“唉!都一样!”傅剑寒再次大口饮酒。
“还喝是不是!”杨云心头一尖,他最容不得傅剑寒这酒鬼一样的个性。
听闻杨云变得略为尖酸的语气,平素爽朗豁达、不拘小节的傅剑寒彼时深觉不悦。
“哈……杨兄,你管恁多!你应当知道,若有人阻止我喝,我可是会很不高兴的哦……”
他越说越平静,静中有三分骇意。
杨云见他面上神色渐发不善,哼了一声,他已然知道傅剑寒接下来想要干嘛了。
“不高兴又怎地?又要比武决定谁对谁错了?”
傅剑寒将手一握,背后的剑猛然出鞘,如蛟龙不再蟠蜇于海,一飞冲天,让它的锋芒展露,纵使晨曦温润,他手上的剑刃却异常刺眼。
剑指杨云,挥动时那柄剑划破了彩霞,斩断了远方的雾岚:“正是!今日我们就来一决高下,谁赢了就依谁!”
杨云双手抱臂,凝睇着那柄剑:
“切,这打打闹闹的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吃我一剑!”
傅剑寒嘶吼一声,手腕扭动,沿着一个漂亮的弧线,寒锋刺透了薄薄的金色帷幕,转眼便来到杨云身前。
“真是冲动。”杨云评道。
他步如风尘,循着道家易数,脚尖跳动,灵巧地躲闪刺来的剑。
赫然拔剑,轻风萧萧,持剑之手化为千万道幻影,层层叠着,他出剑奇快无比,纵使剑霞万千,却丝毫不夺人声目,剑意万分灵巧,竟连连穿过傅剑寒的剑网,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刮起道道风。
“好剑法!”傅剑寒惊叹道,他退却了数步,回忆着刚刚杨云所使得那套剑法。
“不错,这是我新练成的武学套路——天山幻影剑。”
杨云略微得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杨兄的‘天山幻影剑’威力果真不同凡响,剑意飘渺,无影无踪、不拘一格。叫傅某佩服。”
傅剑寒甩了甩手。
“那就让傅某再次领教吧!喝!”傅剑寒的气势忽地扭转,乾坤倒置,手上的剑招竟有几分“天山幻影剑”的味道。
杨云稍打量他使着的剑法数刻,心下大惊。激战数回,杨云察觉傅剑寒竟悟了天山派绝学“天山幻影剑”的剑意,其剑招与天山幻影剑的套路越来越相似,只是欠缺了那份火候,且在某些自己使得稍微不顺的地方,他竟能在剑刃相撞的途中想出改进的方式,并加以使用,若不是前已见识数次,杨云还真会认为傅剑寒有偷师之举。
当下不容多想,傅剑寒已一剑袭来,他也只得不顾心中的惊骇,专心迎对。
“哈!”傅剑寒大喝,内力似江川般汇聚手臂经脉,涛涛大浪破开了水坝,一卷覆万亩田,剑射万里之气,剑势精妙无穷,登时如炮火落兵阵,遥遥震开了杨云。
过了上百招,二人得以借此缓下,杨云内力不足,难以续战,呈亏虚之象;反观后者:内力充盈,体力亦是充沛。
“剑寒兄的剑法果然精妙,我服了。”杨云望着傅剑寒,抿着嘴唇,胜负显然,既按照最初的协定,败者就得依着对方。无奈,杨云收起了剑刃,让它回到剑鞘里,隐藏着它的锋芒。
被收起的剑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感到无奈。
“哈哈,这下没人阻止我豪饮三千杯了。”傅剑寒随性地将剑刃插在地上,痛快地喝了起来。每当酒水流过,仿佛纵身一跃,便能踏遍天下美土,看尽天下秀丽。
杨云看着他放肆、随性地狂饮,担忧的神情在眼神间闪过,却又不好说什么。
“啊哈哈……还真痛快,啊,是了……我怎么还能忘了杨兄呢?来……杨兄,拿去!”
一饮三百杯后,傅剑寒的脸颊红霞渐染,其中有少许醉意。他爽快地解开了腰间缠着的另一瓶酒葫芦,甩手用力抛给了杨云。
杨云接着朝印堂飞来的酒葫芦,看着傅剑寒半醉半醒的模样,忍俊不禁,笑骂道:“剑寒兄,早告诉你不要喝太多了,现在喝醉了,就朝我印堂上抛东西,要是砸死了我怎么办?”
“啊……我才没醉!”傅剑寒一听见有人认为他醉了,立即从迷糊的状态中退了出来,爽朗万分。
“才这点量,算得了什么,我还能再喝一坛子的酒呢!”他拿起了另外一瓶酒葫芦,不顾仪态、肆意豪放地大口灌下,也不顾有多少酒水从口边溢出,流在一身红衫上,他就这样喝着、喝着。
杨云叹息,索性不理,拿起傅剑寒给的酒水,仰头浅啜一口。就在舌尖触及辛辣的酒水时,他差点吐了出来,习惯其喝味道较为清淡的酒水的他无法想象连续喝下这种极为辛辣的酒的傅剑寒到底是怎么喝下它的。
“咦?杨兄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习惯喝味道偏烈的酒水吗?”
傅剑寒端详后道。
“是的,这酒我不甚喜爱。其味呛鼻,饮下之后因过于辛辣而倍感不适。”
“呵呵,幸好我有带着杨兄喜爱的酒,拿去。”傅剑寒抛给了杨云另一瓶酒葫芦,上头雕刻了几只正纵情翱翔的燕雀,似是要冲破蓝天,飞往九重天之上。
杨云将之置于鼻前,嗅了一会儿,道:“算你这小子还有些良心。”
“哈,傅某怎能让朋友没酒喝呢?没人陪我喝酒,我可会很寂寞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呵呵,那当然,不过我可不会陪你一同牛饮。”
“随你高兴,只要有人陪我喝酒就行了。”
二人共坐一树下,凝视天边的云雾,瞭望远方的青山绿水,对酒当歌,共唱一首渭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