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景江和祁丹在车间里慢慢地边走边看,彭伊叶拿着本子,在他们后面听他们说着,并随时记下认为重点的问题。他们时不时地停下来查看机器的运转情况,问工人一些技术上的问题。祁丹时常用手绢掩着嘴,轻微地咳嗽几声,彭景江紧张地看着她,轻声问她怎样,祁丹笑着摆摆手,轻松地说没问题。
走出车间,在通往办公楼的甬道上,彭景江说:“你说你,住院你就踏踏实实地住着,不要总是跑出来,万一累着,影响治疗,得不偿失呀。一会儿我把你送回去,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乱跑了。”
祁丹勉强一笑,说:“天天在床上躺着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出来活动活动,放松心情也是一种辅助疗理,我自己掌握着呢,累不着。”
彭景江好像突然想起,说:“我这次去北京上CEO高级总裁创新经营研修班,要一个月,要不你同我一起去北京,找专家再好好看看。”
祁丹摇摇头说:“钱主任给我治疗的很见效果,这大半年过去了,我感觉很好,北京就不去了吧。再说,簇绒车间和PVC合并改造项目正在紧锣密鼓,而且美都分厂的验收工作也临近尾声,这时候咱俩都不在,我不放心。”
彭景江说:“那你带病顾及公司的这些事,我更不放心。”
祁丹把彭伊叶叫到身边,对彭景江说:“我不来回跑了,让伊叶有什么事和我电话沟通,我们商量着处理。你这次机会难得,就安心去吧,不用惦记我和公司,有伊叶在,你就放心吧。”彭伊叶拉着祁丹的胳膊,点头应允。
彭景江对彭伊叶说:“祁总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难题电话或直接找祁总汇报。但一定要照顾好祁总的身体,千万不要让她累着。”转而又对祁丹不放心地嘱托着:“那……,我走后,你一定要听医生的安排,要注意身体,定时给我打电话通报你的身体状况和公司情况,不要偷懒啊。”
祁丹抬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对着阳光看着说:“我会照你说的做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彭景江看着美若女神的祁丹,心血来潮地说声“别动”,拿起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起来。彭伊叶见状,偷偷一笑,借故走开了。见彭伊叶走远,祁丹大大方方地配合着变换姿势,摆出各种造型。彭景江边拍边给祁丹看效果,两人惬意地欢笑着,像天真的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玩耍。
“这张好,你来看看,简直就是梦境中的仙女!有了这些照片相伴,我也就不寂寞了。”彭景江专注地看着手机说了半天,见没有反应,就抬头寻找祁丹。他猛然发现,不远处的祁丹正用那美丽的眼睛火辣辣地看着自己。他心旌旗动,也把目光勇敢地回迎上去。那双亮晶而妩媚的眼睛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好像在对他殷切地呼唤,他恨不得一个猛子扑进她那美丽的眼波里,在那里幸福地长游下去。他们就这样静止定格,在彼此的品读中久久地凝望着,深情地感受着。虽然他们曾有过无数次的相望,而只有这次的折射撩起了彼此心底的真情,包含着别样的韵味。
彭景江心里清楚,祁丹是担心自己的病使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她在留恋心底的依托,不舍倾心的向往。但他不能明说,他怕破坏这难得的愉悦氛围。他暗下决心,到北京就去医院询问祁丹的病情及如何治疗,为她定下病房,然后就专程陪她治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的病治好。
彭景江来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课前准备的一下午时间,通过打听,找到治疗肺癌的权威医院北京武警第二医院挂了专家号,与专家预约了床位,商定一个月后来医院住院治疗。
办妥了该办的事,了却了心中的牵挂,彭景江煞下心来上课。认真地听老师讲授,仔细地记笔记,下课和同学讨论学习的心得体会。中午吃完饭,就来到校园的僻静处,用手机给祁丹打电话,询问她的身体情况,让她报平安。这时,祁丹偶有咳嗽,彭景江的脸就会僵木抽搐,担心地问她怎样,当听到祁丹毫不介意地说没什么,感觉正常时,方才安下心来。
听人说带上生肖玉坠能辟邪祛病,彭景江特意跑到报国寺玉器行花了不菲的价格,买来一个玲珑的玉犬,他企盼神灵能给她带来好运。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也越来越焦虑,恨不得立即飞回松江市,回到公司,回到祁丹的身边。
最后一天的课程结束了,负责生活的老师发给每人一张表,统计回程的车票、机票及时间,彭景江填上要求最快返回的机票,在走廊里就迫不及待地给祁丹打电话,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急的他急忙把电话打到秘书室。
秘书正趴在桌子上休息,听到电话铃声,拿起电话:“您好,这里是踏梦地毯有限公司,您有事请讲。”
彭景江急急地说:“我是彭景江,我刚才给祁总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秘书迟疑了一下,胆怯地说:“彭总,祁总……祁总她……她还在医院吧,具体我……我不知道,要不……要不……”
彭景江以为是自己着急的态度把秘书吓到了,就缓了口气,问:“祁总还好吧?”
秘书结结巴巴地说:“祁总……祁总应该……应该还……还好吧,彭助理在医院那里,要不……要不……。”
彭景江听出了大概,就说:“行了,没什么事就行,我就是问问,有事随时打我的手机。”
放下电话,彭景江想了想,又拨通了伊叶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伊叶就是不接。他有些莫名其妙,叨叨咕咕地挂了电话。他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不应该有事。昨天还联络畅通,毫无不良的迹象,也许就是一个偶然,祁丹出去走走,忘了开手机,伊叶的手机又没在身边。可能就是自己心急而多虑了,明天就要回去了,马上就能见面了,别再弄得满城风雨。
虽是这么想,可一晚上,彭景江怎么也睡不着,起身打开电视看着电视剧,在男男女女又哭又笑的变幻中,不知道各是什么角色。直到凌晨,朦朦胧胧地刚刚入睡,手机刺耳的铃声把他惊醒,他似梦非梦地摸索着拿起手机,手机里传来彭伊叶哭诉的声音:“老爸,祁总……祁总突然呼吸困难,经抢救无效,刚刚……刚刚去世!”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彭景江无比悲恸,他发疯地喊:“你们……你们怎能让她去了呢?怎么才告诉我她的消息,而且……而且还是她的噩……耗!”
电话那头的彭伊叶声音悲凉:“老爸,要怨就怨我吧。我以为祁总身体突然不舒服就是小小的感冒,就没有太在意,主要……主要是祁总一再嘱咐我,让我先不要告诉公司里的人,特别强调不要告诉老爸您,怕您分心。没……没想到,一到半夜祁总突然昏迷,就……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呜呜……”
电话在彭景江手里无声地滑落,他彻底忘了自己是一个男子汉,忘了自己公司董事长的身份,一头栽到床上,拍打着床铺,“嗷嗷”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地上找到手机,抖抖搜搜地翻出临行时给祁丹拍的照片,一张张看着,泪水也在一行行地流着。他在心里呼喊着,惋惜着,从今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美丽的祁丹相伴了!再也没人倾尽智慧地为他保驾护航了!再也没人理解他的酸甜苦辣,认真地倾听、化解他喜怒哀乐的衷肠!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她在美丽典雅成熟知天命的当打之年,在她出类拔萃的才能还没有完全施展的时候,就把她连同那无比睿智的头脑和宽容温存的性情,还有迷人的微笑,都带到天堂去了,给活着的人留下空空的思念和无尽的悲伤。彭景江再也无法呆在宾馆里捶胸顿足地飞洒悲泪了,他要回去,要尽快地回到祁丹的身边。尽管离飞机起飞还有好多时间,他还是草草地收拾了行囊,急不可待地冲出房间,奔向机场……
在飞机上,彭景江的心燥热难耐,只觉得飞机如蜗牛般爬行。他把头抵到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袅袅升腾的云朵,在云朵之上,他仿佛看到祁丹裹着素衣向他投来永恒的微笑。忽然,一团云雾把她遮住,隐约中,祁丹向他招手,他紧紧地盯住云雾,追逐着祁丹的身影,而云雾散去,祁丹也永远离去了。
此刻,他真想大吼一声,冲出飞机,把祁丹从天边拽回来。而当他冲动地真的想站起来时,身上保险扣带的反作用力把他弹靠在座位上。身体的震荡把他从幻觉中拉回,他相信了,祁丹真的走了。可他又不甘心,昨天通话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呢?为了留住她,他用尽了浑身解数,她祁丹怎就不顾及他的感受,悄然地说走就走了呢!
彭伊叶带着自责而沉重的心情来机场接他。他看出了伊叶的悲伤,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仰靠在后座上,闭目不语。彭伊叶驾车驶出机场,知性地小声问:“去殡仪馆?”彭景江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无声地点点头。汽车悄然地滑进殡仪馆,彭伊叶搀着脚步沉重的彭景江来到停尸间,当彭景江打开冰柜,拉出祁丹已变得冰冷的尸体时,悲恸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趴在祁丹显得娇小的身躯上放声痛哭。他从白布下伸进手,摸索着攥住祁丹冰凉的手,紧紧握着,放到脸上。
就是这么一个纤弱的女人,让他这壮壮的汉子体会到了别样的温暖:她为了替他排忧解困,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她为了圆他的心愿梦想,不顾自己的前途,毅然决然地与他同行;她与他艰苦创业,无畏坎坷,艰辛前行,无怨无悔;她忠诚于自己的职责,忍受着他的粗暴鲁莽,帮他把关定向,排除隐患;她滋润了他干涸的情感,给了他心灵的寄托。而她的溘然离去,掏空了他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怎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