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大雪。早晨,路上的车辆小心翼翼地缓慢而行。
化工勘察设计院办公室里,主任捧着茶杯,欢声笑语地与下属唠得正欢。一个年轻的女秘书说:“主任,这雪下得正好,今天是周末,忙活一周了,明天你带我们去北大壶滑雪去呗!”
“玩去我高兴啊,可这门票钱谁出哇?”主任打着哈哈说。
女秘书小嘴一撅,说:“主任你就别哭穷了,那扫雪的钱你截留下一大半,拿出一点就够了。”
一个男部下说:“小胡你不知道,主任是想用这积攒的钱,来年夏天带我们去北戴河游玩,对吧主任?”
主任踱着步子,得意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的这个计划大家同意不?”
大家异口同声地齐喊“同意”。
喊声过后,女秘书仍不甘心地说:“那这么好的雪景,不滑滑雪照照相,岂不是可惜了!”
主任慢慢地喝口茶,想了一下,说:“行,明天咱就去北大壶滑雪场小乐一下!”
“好!”“主任高明!”众人连欢呼带鼓掌,好不热闹。
这时,贾天戴着皮手套,晃着墨镜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来。主任一愣,问:“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贾天脖子一梗,说:“谁说我随随便便了,我敲了半天门,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主任有些恼怒地问:“你找谁?”
贾天也不示弱:“我找你们主任。”
主任回到自己座位,上下打量贾天,傲慢地说:“我就是主任,你有什么事?”
贾天把墨镜架到头顶,用牙咬着指尖摘下手套,绕开脖子上的长围脖,拉开皮衣拉练,从内兜里掏出名片和一张纸递给主任:“我是称心清洁公司的业务经理,我来是要通知你们一声,我们的活儿实在太多,人手有限,和你们的扫雪协议,我们履行不了啦,你们另请他人吧。”说着,转身欲走。
身后,主任连忙把贾天喊住:“哎,你不能说走就走哇,你得跟我说清楚了。这协议是我和你们那个简……”
贾天回身接上:“我们简总。”
主任说:“对,就是和你们那个叫简什么的总签的,他怎没来呀?”
贾天一副不屑的样子说:“简总那是我们的老总,他得在家坐镇指挥,这点小事怎能劳烦他亲力亲为,由我全权代理了。”
“那签了协议,你违约我们要告你!”主任站起来,指着贾天威胁说。
贾天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自己看看,就你那不平等的协议,光写了由哪到哪的范围和多少平方,每平方多少钱,也就是我们干活领钱的凭证,你拿啥告我们呀?”
主任语塞,望着窗外皱了皱眉,问贾天:“那咱们商量一下,怎样你们能接着干下去?”
贾天伸出一个手指,又变成一个巴掌:“咱们也得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一平一元五!”
主任一愣:“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已经从五毛给你们涨到八毛了。”
贾天把手一扬,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你认为开玩笑你就找别人。”
主任冲贾天的背影追上一句:“一平一元行不?”
贾天没有停步。
“一平一元二?”
贾天走出门去。
主任看了看窗外的白雪,一咬牙,到门口叫住贾天:“你回来,咱们有商量。”
贾天把着楼梯扶手,说:“我就是那个数,没商量。”
主任无奈地往回摆手:“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
贾天进到屋里,一个男部下赌气地说:“主任,咱不能服软,让他走,有什么了不起的!”
主任不软不硬地说:“让他走可以,那你出去扫雪呀。”男部下把头低下,不再出声。
贾天站在原地问主任:“我走还是不走哇?”
主任从抽屉里拿出原来的协议,说:“你是高人,我服啦。”
贾天看着主任修改协议,凑上去说:“这回协议写全点,该维护的利益彼此都得维护。”
主任把改好的协议递给贾天,贾天看了看点点头,还给主任。主任把协议交给女秘书,说:“把原先的那份调出来,按修改的给他打出几份。”
那个女秘书看了看协议书,瞥了一眼神气十足的贾天,小声嘟囔着:“哼!扫点雪就要那么多钱,真好意思!”
贾天一听不干了,指着女秘书大声嚷着:“我们靠劳动挣钱吃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你们要想一想,是怎么对待我们下岗职工的?我们在寒天雪地里干活,外面结着冰,里面冒着汗,忍饥挨饿,连热水都不能喝到一口,辛辛苦苦地还要被算计到骨头里。再看看你们?暖气供着,茶水喝着,养尊处优地一个月的工资是我们工资的两到三倍,到底是谁应该不好意思?”
女秘书脸涨得通红:“你……你……”
主任那边说话了:“行啦行啦,这是办公室,都别说啦,快把协议打出来给他,让他们马上清雪!”
女秘书忍着泪,打字的手抖个不停。
午间休息,简成、郑艳秋和员工们在休息室吃盒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所见所闻,时不时爆出一阵开心的笑声。门帘掀开,贾天裹着寒风进来,他赶紧关上门,解开围脖连同手套放到桌子上,说:“还是屋里暖和呀。”
郑艳秋从暖气上拿来盒饭递给贾天,说:“饿了吧,这是给你留的,快吃吧。”一位大姐把一杯水放到盒饭边。
贾天道着谢打开菜盒,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呵呵,今天有鸡腿,待遇不错呀!”说着,就大口吃起来。
简成笑着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喝点水。”
贾天端起水,把嘴里的饭菜顺下去,腾出嘴来说:“跑了一上午,还真有点饿了。”
简成表扬说:“你最近成效不小呀,让大家都有活儿干,刚才大家还都夸你呢!”
贾天得意地一笑:“那敢情了,跑外是我的强项!”说着,他端起盒饭凑到简成身边,自豪地说:“简总你猜,我今天又揽到了什么项目?”
简成说:“你快说吧,这神秘兮兮地我猜不着。”
贾天打了一个响指,说:“我到‘雨虹’KTV歌厅,那里的老板是我的一个哥们,我把他们的清洁卫生承包下来,”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协议递给简成,“这一下子又可以解决五个人,而且待遇还很高。”
简成看着协议,笑容布满脸上:“行啊贾天,不错,这份协议签的太好了!”
贾天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说:“简总,我还有一个想法,他们那里是歌厅一条街,我再让我哥们带我挨家走一走,争取多承包几家。另外,我再找一些网吧、家庭旅馆等场所,他们都有这方面的需求,咱们的业务一定会越来越多的。简总,你说怎样?”
简成一拍大腿:“好哇!你这想法好,这要真挖掘起来,潜力巨大呀!咱们公司的业务量增多,那咱们又可以多吸收一些下岗职工了。贾天,你给公司带来了福音,我没看错你,你爸也放心了,你小子就好好干吧!”员工们也都向他竖大拇指赞赏他。贾天腼腆地一笑,埋头大口地吃起饭来。
彭景江开车在称心清洁公司门前的公路上来来回回地溜了两趟,就是没有勇气开进门里去。他把车停在路边,懊恼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埋下头想了想,拿定了主意,抬腕看了看表,说了句“还赶趟”,启车疾驶而去。
彭景江开车驶进称心清洁公司院内,后面跟着一辆小货车,车上拉着塑料雪推、扫帚、板锹、拖布等清洁工具。彭景江下车对小货车司机说声“你等一会儿”,在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门前踌躇一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内,简成在写着什么,郑艳秋正拿着笔记本往记事板上写第二天的派工计划。两人见彭景江进来都怔住了。还是彭景江打破沉寂,讪笑着说:“你们二位好吧,我,我是路过,来看看你们。”
简成马上反应过来,连忙迎上去握着彭景江的手说:“彭总,没想到您能来,快坐这儿。”对郑艳秋说:“快给彭总倒水。”
郑艳秋没有出声,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放到彭景江面前的桌子上,默默地走到一边。
彭景江冲郑艳秋点头致谢,又对简成说:“我给你们拉来一车清扫工具,你们找人给卸一下。”
简成连忙站起来:“彭总您这是……太谢谢您了!”说着就要出门去看看。
郑艳秋抢先一步,说:“简总,你陪着彭总吧,我出去看看。”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见郑艳秋出去了,彭景江看了简成一眼,摩挲着鼻子、嘴,艰难地开口:“简主任,啊不,应该是简总,以前有些地方是我误解你了,我来诚恳地向你赔礼道歉。”
简成有些惶恐:“不不,彭总您不能这么说,我在踏梦公司干得其实不好,是我自己的责任。”
彭景江摇摇头:“这么说,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唉,下面的话我也不好开口啦。”
简成诚恳地说:“彭总有事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彭景江直视简成,目光黯淡下来:“我来是想告诉你,祁总……祁总她生病了!”
简成一惊:“彭总,您说祁总病了?什么病?危险不?”
彭景江长叹一声,缓缓地说:“是肺癌晚期,最近才查出来的。”
简成呆呆地低着头,一会儿泪水涌了出来。
彭景江伸手拍了拍简成的背,有些哽咽着说:“祁总有一个想法,想让你……让你回去。我……我也觉得,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简成迅速擦去眼泪,有些惊讶地看着彭景江:“您是说,让我回公司?”
彭景江点点头:“是的,我和祁总研究了,让你回公司做常务副总经理。”
简成想了想,摇摇头:“其实,我对您的公司并不特别重要,您有能力可以找到更适合的人选。”
彭景江暗叹口气,说:“看来你还是怨恨我。唉,我知道你可能会拒绝我,但我还是来了,这足以说明我的诚意。”
简成诚恳地说:“彭总您误会我了,我对您及我曾经工作过的公司没有一点抱怨之意。我是说,我们称心清洁公司正处在艰难的爬坡期,公司二百多名下岗工人需要我,您说这时候我能离开吗?”
彭景江微微点头想了一下,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把你们称心清洁公司并入踏梦地毯公司,成为踏梦分公司,这样你就可以两方面兼顾了。”
简成沉思了一会儿,婉言说:“谢谢彭总对我的信任,但我还是不能答应您。我觉得那样一方面限制了称心公司的发展,另一方面,我分心去做事,可能两方面都做不好。”
彭景江站起身,向简成伸出手:“那我告辞了,看来只有祁总亲自出马了!”
简成与彭景江握了一下手就松开了,有些歉意地说:“彭总回去跟祁总说,她身体不好,就不要劳顿了,改天我去看祁总。”
彭景江大度地说:“不管怎样,咱们共事一回,你有什么困难及需求尽管说,我会全力支持的。”
简成把彭景江送到门外,看到工人们正在把各种清雪工具入库,便诚恳地说:“谢谢彭总,您这就给我们解决大问题啦!”
彭景江摆摆手上车,倒车按了两声喇叭,转个弯驶出院门。
望着轿车卷起的雪尘,郑艳秋问简成:“他干什么来了?”
简成抬头眯眼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沉重地说:“他就想表达一下他的心情吧。咱回屋研究一下新招来的员工培训及分配的事。”郑艳秋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再问,随他进了办公室。
祁丹在办公室里浏览着电脑信息,办公室主任杨柳敲门,得到许可后,她捧着一个花篮进来,说:“祁总,这是快递公司送来给您的。”祁丹纳闷地接过花篮,杨柳退出门。祁丹拿出花篮中的红卡,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简成是不想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