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时候,Y市迟迟没有下雪。
林嫣和沈辰一起漫步街头时,她只不过说了一句想念北方的雪,第二天手机上就收到了飞往日本的电子机票信息。
沈辰来找她时,饶有兴致地说:“日本现在正是大雪纷飞,我陪你去东京看雪好不好?票都订好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待到樱花盛开的时候再回来。”
沉默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眸道:“现在去日本太冷。把票退了,以后再说吧。”
心中百感交集。
他,沈氏集团的总裁兼董事长,当然有资本这样肆意妄为,抛下工作,抛下一切,去日本呆上几个月看雪。可她呢?她能坦然地、安心地什么都不管去日本看雪、看樱花吗?她好像天生没有这样的享福命。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真要让她去玩,她估计玩不了几天,就会开始想念忙碌的状态。
就算,就算她可以安心去玩,她能让沈辰抛下公司,几个月都陪着她玩吗?公司里的人会怎么想?沈辰妈妈会怎么想?
林嫣当然只能拒绝。但她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一个负责这样庞大产业的人,愿意丢下一切陪她去看雪,她又怎能不动容?
只是沈辰越是这样对她好,却越让她不安。
她对品牌向来不感冒,但现在她早已知道沈辰送她的那些衣服和包包都价格不菲,每一件首饰的价格,在她而言更是天价。
她穿戴着沈辰给她买的这些衣服、首饰去参加活动时,张安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她告诉林嫣这些物品的真实价格时,林嫣还不太相信,直到张安安在网上搜到同款品牌的包包、衣服还有首饰的国内售价让她看,林嫣才瞠目结舌。她还真是傻,竟会真的相信沈辰说的很便宜的那些话。
平心而论,刚开始这些东西确实给林嫣带来了一些虚荣感以及随着虚荣感而来的开心的感觉。可这种飘渺的虚荣感逐渐散去之后,林嫣开始更加不安。
这种不安让她反省,反省自己在物质方面是否已经有点迷失自我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长大的普通女孩,虽然从来衣食无缺,但本质里绝非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做记者那么几年,对于人生的苦难多少也还了解一些。而且,她自己也曾有过捉襟见肘的时候,就在去年,她为妈妈的医药费操心时,如果不是墨然找他姐夫借了10万,她和爸爸的艰难可以想象。
现在,她虽然不用再担心这些,但每次她面对那些需要救助的困苦病人,听着他们声泪俱下的诉说时,她明白苦难是无处不在的。
林嫣曾在参加完活动后,顺道去走访一个病友。那天她正好背了沈辰为她买的包,带了沈辰为他买的耳环。听着病人凄苦的诉说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戴的,都是价值不菲的衣服和首饰,随便一件,或许就是这个人一年的生活费。
她如坐针毡,同时觉得愧疚万分。
是的。愧疚。
她不知道这种感受因何而来,可这种感受那么强烈地刺激到她的心。
有人无钱看病、面临生死困境,她却穿了这样一身昂贵的“行头”,坐在他面前聆听他的故事,以决定他能否有资格成为基金会捐助的对象。林嫣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惭愧,感到内疚。
从病人家里出来后,林嫣在内心里劝慰自己说,她并不用为这些人的苦难负责不是吗?人的生活本来就千差万别,她为何要为自己的行为愧疚呢?
难道这些病人们穿戴不起昂贵的衣服首饰,她也要与这些衣服绝缘?凭什么呢?那些人的苦跟她没有一丁点关系,更不是她造成的不是吗。她只是在做她的工作而已。
林嫣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受这些救助对象苦难故事的影响。可是她悲催地发现,穿戴成这样的自己出现在那些病人面前时,她甚至完全不敢面对他们的眼睛——那种愧疚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了她的心。
林嫣真心实意地同情他们。所以她本能地不愿意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压迫感。而那些名贵的包、首饰,她想,是会让这些生活在贫困之中的人有压迫感的。
她觉得只有在着装上把自己和他们放到同一层次,也许才能真正让他们敞开心扉,才能不让对方觉得这种救助是施舍。
最起码的,在贫困和疾病中挣扎的人们,心灵同样是需要尊重的不是吗。慈善绝对不是施舍。
林嫣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被人认为是一种施舍,她只是在做力所能及、助益他人的事情而已。在这种助益中,捐受双方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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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曾向梁姐描述过自己内心里的纠结。梁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开玩笑地说她入戏太深了。
“他们只是基金会帮助的对象,咱们要做的只是确定他们的条件是否符合被救助,仅此而已。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你去找他们时穿的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首饰?你把你的任务完成不就行了?”梁姐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林嫣对救助对象倾注太多感情,如果她不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病人的困苦,她的心绪和工作乃至她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的。
“你得学会抽离出来,不要过多关注受助者本身的故事,而要把重点落到你的工作上,那不是冷血,是工作的需要。”梁姐说,“只有把你的感情置身事外,才能把工作做得更好,项目也才能持续有序地进行下去。”
林嫣知道梁姐说得对。可是于她而言,似乎始终无法做到置身事外。于是她只有改变自己。从此她去病人家走访,再不佩戴任何首饰,不背任何名贵包包,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更朴素一些。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林嫣会想,是不是做记者那几年“中毒”太深了?
总被教育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如今她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悯人的情怀了,却似乎有点走入了歧路?
不仅让自己不开心,也让沈辰不开心了。
她后来拒绝他送的任何贵重东西,沈辰之前送她的那些东西也都被束之高阁。沈辰再拿“她代表的是沈氏集团”这样的理由来说服她时,她就直接一句话堵回去:“如果觉得我拉低了沈氏集团的层次,那我可以不做基金会副秘书长,只做一个普通员工就好了。”
沈辰被她噎得几近气结。然而也终于随了她去。
林嫣想,如果她不曾做过那几年记者,不曾受教于那些执著于新闻理想的人,不曾采访过那些百态万象,又或者不曾和墨然在一起生活那么几年,受他潜移默化影响那么久那么大,是不是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纠结为难?
想到墨然的名字,林嫣心里一阵酸涩。已经很久不曾听人说起这个名字,但她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
自从分手后,他就再不曾联系过她。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是否已经和她一样,有了别人陪伴在身边?那个人,是秦菲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