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色如浓稠的墨研一般深沉得化不开,凛冽的月色从长廊两侧斜映入长廊中。
风起,长廊两侧缠绕着柱子的纱幔也柔柔的飘起。
回廊拐弯处九祸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从一个长廊尽头踏入下一个长廊。
几丝凉风从衣领处钻进了衣服里面,微冷的感觉让九祸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不经意的回过头,发现对面的凉亭内一人正在月下独酌。
然她还没开口,对面的人已抢先一步说道:“娘娘好雅兴!夜深露重,娘娘衣着如此单薄,就不怕……一个不小心着了凉让君上心疼吗?”
九祸挑眉,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状似蒙昧地眨了眨眼,“右丞也是好雅兴,夜色幽深,竟还在宫内凉亭处一人独酌,就不怕……”,抬了抬眼眸勾了勾唇,眼尾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媚意,“一个不小心喝醉了……酒后乱性让君上责罚吗?”
“呵——”简疏拿起酒壶又在手中酒杯里倒上了一杯酒,但笑不语。
不过是句打招呼的调侃而已,她倒也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见简疏轻笑端起酒杯微侧斜摇把玩着,九祸有些莫名这人在笑什么,却听简疏又道:“只怕,这宫中姿容足够微臣乱性的也只有娘娘一人……”
九祸闻言愣了片刻,一时语塞冷喝:“你,登徒子!”话罢,她轻拂过鎏金云袖,转身欲走。
“这酒可是寻了许久才得的,不如微臣借此酒向娘娘赔罪如何?”简疏对着九祸的背影高举酒杯问道,声线间不变的仍是那抹不轻不浅的笑。
九祸止住了步子,蹙眉侧头直直望向简疏,声音微冷:“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娘娘既然认为微臣有所图谋,不如……来猜猜看,微臣究竟有什么意图呢?”简疏晃了晃高举的酒杯眸带笑意九祸,这一瞬的他似乎让九祸感到一些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中蔓延,愈发强烈,可脑海中却越发空白,那种空白的寂寥让她不由得四肢发寒心生胆悸,想要抓住什么却是徒劳指尖冰冷得可怕。
见九祸脸色略显苍白,简疏眸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即摇了摇头轻嘲一笑,“呵……娘娘可是抬举微臣了,”他举起酒樽斜斜地摇晃着,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有酒滴从里面溅落出来,“不过是嫌在这美好的月色下一人独酌颇有些无趣罢了……”
前半句虽有戏侃之意,但后半句声音若隐若现,有些……似真若假的感伤?
感伤?
他在感伤什么?
九祸闪了闪眸子,意味不明的看着简疏,不语。
“娘娘,这酒可是极难得的佳品,不尝尝吗?”
九祸移开目光,不予理会简疏的话,走到下一个回廊尽头,转了方向,向那亭子处走去。
简疏见之笑了笑,轻吟了一口酒,似真似假的回味着口中余留的酒香。
九祸径直走到简疏面前,俯下身子,将眸子死死地看进简疏略微带些醉意的瞳孔,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寸尺之远。
那双瞳孔的深处如同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渊,好像背负了很多很多,藏匿着太多无法诉说的故事,那里有着让她莫名慌张的陌生熟悉感。
简疏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幽深的眼眸,眉梢微扬,任由九祸打量他。
就这样持续了许久,简疏的瞳孔深处仍没有一丝异色,那一刻九祸差点就以为他是一个不曾有过感情,甚至以后也不可能会为谁破例有所动容的雕像。
她想也许简疏不仅容貌带几分妖邪之气,就连性格也是令人极难以捉摸的。
可后来的她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曾经的她竟是最了解简疏的,然而也正是她那时的无意之举使简疏为她动容,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给了她一条生路,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九祸敛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晦暗不明和一闪而逝的银色光泽,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旁寻了个亭柱半倚坐下,将目光投向亭外被朦胧月色笼罩的竹林,抬起胳膊横在简疏的面前伸开手掌,“酒。”
“呵。”简疏轻笑出声,随即翻开了石桌上一个倒扣着的杯子,提起酒壶,将酒杯中的酒斟满递给九祸。
九祸接过酒,嗅了嗅看向简疏,“这酒……”
“无毒。”
九祸蹙了蹙眉,她分明不是问这个的,只是觉得这酒闻起来气味有些熟悉,就好像……好像是自己曾经常喝的一样。
“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吗?”简疏脸上仍是一常不变的淡笑。
不得不说,九祸觉得比之白亦之的狡诈多变而言,整个仙宫里心术段位最高的却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简疏。
论实力最深不可测的无疑是大祭司黎劫,论心思最高深莫测的则无疑是眼前这个右丞简疏了。
这么想来,仙宫也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圣洁无暇,反而处处蛰伏危机。
不过……这世间但凡掺杂了权谋又有哪处会是干干净净的呢。
“说不定你以前喝过呢。”简疏这么说本是想打消九祸心中的疑惑,却不料弄巧成拙令她的心中更多了一层警戒。
因为九祸分明记得,自她开始有意识以来,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又何谈过去喝过呢?
若当真是喝过的,那么……想必定是失去记忆中的一部分吧,如果真是这样,听简疏的口吻这酒来头大着呢,那……她……又究竟有着怎样的曾经与过去呢?
而因着简疏一时不察的疏漏,注定了有些已经尘封多年的秘密要被再次揭开,同样也注定了有些人有些事要再次重蹈覆辙,命运的齿轮也将被再次掀起那场曾经未曾结束的腥风血雨。
“天儿不早了,微臣该回去就寝了,娘娘也注意凤体,早些回宫歇下。微臣告退。”简疏站起身来,向九祸行礼后转身向亭外走去。
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九祸的身上,仍是那恒久不变的声线不急不缓道:“娘娘,夜深天寒,以后再这么晚出来要记得不要再穿得这般单薄,容易风寒。”
“微臣告退。”
九祸有些愣神,望着简疏转过去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等一下。”
简疏转过头,眉梢微挑,意在问还有什么事。
“下次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你知道这本来就是一时权宜之计,如此说来你向我叫娘娘不仅生分了,而且也于理不合不是吗?”
简疏闻声轻笑,抬起脚向外走去,临出亭子时幽幽道:“微臣和娘娘似乎本来也算不得熟,你说是吗,阿九?”
九祸愣了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