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原上草,那堪几许愁,笑一岁枯来一岁荣。叹惜王孙游,这般一枝柳,苦等那一夏等一秋。若闲聊时谈及江南,众人便想起烟柳一样,那么当我说出苍北,各位想必已经想起荒原。
从古至今,苍北只能是一位金戈铁马的男人印象,饮酒不羁、流血不畏。
斜阳缓缓落下,洒下粗糙模糊的月色,猎猎寒风刮过灌丛,隐隐现出那一只伏地潜行的猞猁。似乎早已静静地卧上几个昼夜,待猎物走近时,才出其不意地冲出来。如同不远处山脚下的军营,将士们同样的没入黑夜,偶尔不升烽火,不擂战鼓,在如水夜色下饮血征战。
猞猁睁开慵懒的眼睛,望向了这群不速之客。月色挤开了丝丝乌云,照明了最大的营帐。入口处两个人影站成长枪。突然,其中较为年青的战士打了声哈欠,转身对旁边的老战士说道:“我说老王,咱都好几天不出兵打仗了,主上是啥意思?还不如赶紧回家陪婆娘呢。叫咱哥两儿值夜受罪,这都算是啥事啊。”
老王撇撇嘴,拿着长矛点了点地,小声回道:“要不是上次你去招惹那百夫长,咱们能被罚到这来?”
年青战士朝地上使劲吐了一口浓痰:“屁个百夫长,不就一太监嘛,裤裆没把儿,肚子里没胆儿。就是一大老娘们!管管主上的食宿,顺便倒倒夜香(就是尿盆之类的),还真以为自己能讨伐元贼啦。“
老王也被说到了心坎,满脸愤怒地应和:“就是……”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赶紧站好不言。
脚步声越来越近,百夫长扭着宫廷胯,双手托着宵夜吃食,一只手还翘着兰花拈着丝绸手帕。瞥了瞥这两位笔直的守卫,看样子分明是听到了谈话,估计是忍着发火要面禀圣上去。不过进入营帐不久,两个守卫只听得“啪”的一声,百夫长柔弱又尖锐不堪地喊道:“圣上驾崩啦……”
除去那位骑着快马奔回京城的督邮,军营内寂寥无声,也不知是不是百夫长,一小声啜泣点燃了营帐,一时间悲伤哀号席卷了山脚。猞猁望向灯火,低沉地吼了一声,似乎是排斥着如明昼的光亮。
纵使一生铁血戎生,振兵纵马,弃丝笙脂森,一代明圣还是死于北征回师途中,不曾羽化成仙。
消息传回京城后,天下缟素,皇城内豆星灯火,大明一时间忘了繁华,永乐不在,洪熙即来……
皎月渐渐隐于拂晓晨光,绿野空山处沸起声声鸟鸣,旅客游子背裹行囊,尘世才算活了过来。星辰还未全数淡漠,上元城早已经醒了过来。
驿道口的酒馆,老板仅仅和伙计匆匆点了点头,便跑去账房;伙计们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去忙着温酒煮茶。城内的各位商贩更是盼着日头升上三竿,挑足了好货,狠狠地念叨着:“今天一定要赚他个本满钵满。”
正是春风拂元夕,难忘江西上元时。身为明朝儒士,又恰恰心在官场,游历各地时,元夕大多都要去看看上元城。城守府塔楼顶端的龙运花灯共有九十九盏,若是点亮花灯能引得紫气东来,多半来年科举高中,身居要职。您不信?您怎么说这“一代朝士半江西”,又哪来的“江西上元赖氏兴”。当朝大首辅赖瑛可是组成了一班子的江西官员;再说起赖氏,那就是皇族之下的第一大望族,要是有野心,拿下这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凡是自诩当朝第一的青年俊杰总免不了俗,抢着来点那九十九盏花灯。对于小贩来说,这些人可是谈笑风生一掷千金的主儿,所以元夕这天自然是分外卖力。天蒙蒙亮,便有一群群青襟白面书生谈笑而来,时常停下指花吟对,争斗诗才。
此刻江边,一位锦袍书生雇来艘木船小憩,端起清茶也不忘望向东方江面,看样子,等人即将要没了耐心时,江边茅庐传来一阵渔歌,锦袍书生索性闭眼享受,消磨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边响起豪爽的笑声,一位华服青年气宇轩昂,甚是不凡,快步从船艇甲板走下,高喊道:“潘南星兄,自从中举多年不见,还真是想煞我也。”
锦袍男子放下清茶,拱手回礼道:“孙少游兄多礼多礼,别来无恙。一路旅程还算安顿?”
孙少游面色惊讶:“几年不见,你的养气功夫倒是见长。没想到你能在这儿喝茶等我啊。”
潘南星微微一笑,摆摆手:“我哪有这么厉害,只是刚才一曲渔歌让我入了迷罢了。也别耽搁了,我们尽快进城,我家的众位小辈都在乘风阁雅座恭候多时。”
两位正要起身上马,江边茅屋走出一位妙龄渔家女,白玉凝脂,黑瀑长发。远远望去只见得眼眸如潭,偶尔为之的慵懒侧首分外迷人。
孙少游整整衣冠,拢起折扇便要上前,潘南星马上拉住了孙少游。孙少游有点温怒,取笑道:“南星兄,你也要来分一杯羹?何不同去,在这拉扯作甚?“
潘南星眼中掩不住的鄙夷,松开手后不动声色地拿出手帕擦拭双手,冷眼道:“少游兄别生气,我也是为你仕途着想,你若是思春,上元花花草草随你招惹,只是这个人你动不得。”
孙少游也不是鲁莽纨绔,慢了步子,心中细细思索:这个潘呆子,中举游城时就一直不肯服我,不过人际交往倒也算是玲珑一枚。转头笑问道:“南星兄,这次是我唐突孟浪了。还望请指点个清明,否则眼中美人做不了小妾,总归是心痒难耐啊。”
潘南星也不好撕破脸皮,变个花样地讥讽一下:“贵府令尊高居五品大员,自然和朝中多多来往。那你知道那句‘一代朝士半江西’嘛?”
孙少游不屑地嬉笑了一下,大声说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一品大员,那些人能不安稳住在京城……”瞬间面上变了颜色,想起京城的那个传闻,“该不是那位‘醉酒圣子’吧?”潘南星不着声色地点了点头。
两人低声讲了句:“醉酒纨绔,赖药儿……”便顿时忘了貌美的渔家女,头也不回地上马向上元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