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十岁,就发觉开始跟自己的屁股过不去了。
三十而立,首先要立下的,就是屁股。
人到三十,总得给屁股找个位置。如果屁股没有位置,人就立不起来。网络和杂志上一些星相家也研究屁股,从形状、姿态甚至到那两块肉的线条,都能说出一堆让人迷信的话来。三十以前,没人去注意屁股的状态,每天都疲于奔命——我相信你我都不是富二代和官二代,我们是贫二代,路在脚下,敢闯才有明天,爱拼才会赢。当然,拼了也未必赢,然而至少心里不会有愧疚。
我们离开农村之后,在外的生活一直是不消停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有关当局要查暂住证,为了省一百几十块的暂住费,我们像老鼠,风吹草动就躲起来。打了十几年的游击,忧患中,结婚了,要准生证,这证必办,不然无论在中国哪个地方,藏得有多好,都会被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同志发掘出来。有孩子了,更操心了,从疫苗费,到入园的赞助费,都可能把肺都气炸了,但都得摁着,如果急死了,肯定不算牺牲,只能算懦弱而死。孩子年长了,问题又在自身上出现了,突然发觉进城二十年了,还是个民工。城里的什么社会保障、福利、教育,跟我们这帮建设者无关,生老病死,自己负责。想改变,想呼唤,或者想一些过激的行为,却站不起来,屁股被凳板粘着。那个位置,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妻儿老小于不顾。
叹息,回过头来研究屁股,屁股已经成为一种哲学,深奥,僵化,看似有理,又觉得无理。一个屁股能决定什么呢?还有生肖、星座、八字、面相掌纹,都透露或带着生命信息和命运密码。然而,我们每天都要打发的,只有屁股。
在企业,屁股的位置很重要。即使是民营企业,位置不一样,掌握的资源即使一样,但报酬未必相同。我一个朋友在一家大型民营企业做主管,发工资的时候却发觉,工资低过同级主管。找不到原因,问密友,得知人家坐得离老板的位置近。民营企业的老板不用脑袋去衡量,而是用屁股去衡量员工的优胜。
在单位呢?我没经历过,听老百姓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一级,下面的都是牺牲品了。因为书里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社会里,也会排资论辈。从周朝分封诸王,到今天幼儿园大班的学生谁当大哥,都会在潜意识里使用到家庭背景、身体状况和老师的态度。当然,老师也是一样要受屁股指挥的,他们熟悉社会,更懂得如何用文化装饰好资历,让学生师者理解神圣不可侵犯也。也有老师做得端正的,可眼下,谁知道端正呢?能端正多久呢?生活一成不变,机遇变幻莫测。只要逐利,端正也只是一个幌子,跟不端正一样,令人麻木了。
说别人的屁股,当然也说说我的屁股。
我的屁股正在患痔疮,因此,不能久坐。这么多年,总结发现,我的屁股也没坐热几张凳板。在大周末杂志只坐了一年,在中凯文化集团做了好几年,却进进出出,凳板刚坐热就走了,凳板凉了又来了。自己开公司,也没有坐长久,音像行业走下坡路,我的屁股就冒烟,坐不得了。在外生活,位置一直不稳定,换来换去,时间在被人为的标上尺度后,一切都在改变,而我,仍只有一个谋生的想法,看起来简单、枯燥、无聊,其实步步惊心,我们只有自己保障自己,每一个环节,都是生命之所依靠。累不累?不仅仅是我,中国的二亿农民工都知道。我庆幸,我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城市里还断断续续地坐过凳板,而有的兄弟,一直站着,在为这个城市添砖加瓦,却一边被城市边缘化着。
想起曾经的流浪,也怀念那些至今在本地生活的朋友,偶尔也会说说相聚,更多的是期待相聚。每个人都被屁股囚着,自由一直在心里,因为决心不大,因为财富不多,因为精神在萎缩,我们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依赖自己屁股占着的那个位置。
生活按部就班的,无论怎么折腾过,生活都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奔跑,是为先别人找到位置,寻找,也是为寻找到最好的位置,举国上下,能动的,都将想位置挪一挪。我们的国家,也在国际上在寻找位置。我们的位置呢?中华文化的位置呢?中国人的位置呢?需要去寻找?答案不得而知。
我也想坚持自己的观点立场,更想坚韧不拔。生活需要的,却是妥协,或者越来越多的妥协。无论有没有结果,有怎样的结果,首要的就是妥协。我是弱者吗?中午跟几个大姐在食堂吃饭,谈到子女教育,说有钱有势的,都把孩子送到国外去了。我说:我没钱,没势,也没关系,我的孩子,今后要送回农村了。事实上,如果政府的服务没有改善,我们这一代民工的孩子,迟早得送回农村接受教育。这里的繁华,这里的资源,这里的高楼大厦,对于民工,神马都是浮云。
我的背后是广州大道中,很宽的路,车却走走停停,有时候还停着走不了。更多的时候,是缓缓前行。我想,这就是生活。有路,也未必是捷径,也不能停下来。坐车的,开车的,都有随意准备接受了堵车的煎熬。
屁股决定生活,但能决定成败,或已经证明了成败?
社会太复杂,看不清。如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能自得其乐,不阻碍别人,也不让别人阻碍,我想,那个位置应该是在马路边,或者候车室里。生活不变,我们在俯仰间铭记屁股。
屁股不听话,是要挨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