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雷光火闪,徐婶睡得极不安稳,害怕孙旺一个人看守李大头出事,她睡了一会就要爬起来扒着窗户看一看外面,心焦焦地希望天晴,等待天亮。
直到鸡叫头遍之后,刚眯上眼睛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她抓起衣裤穿了,警觉地下了楼梯,走近大门,问:“谁敲门?”
“我!”外面的人说。
徐婶知道是孙旺了,急忙开了门。
孙旺慌慌张张撞进来,全是一个泥人,嘴巴里还流着血,脸色煞白。
“你这是咋啦?”徐婶看看他这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急急地抓住他的肩膀问。
孙旺说:“我……犯大错误了。”
“什么大错误?你不是在看守李大头么?”
“他逃走了。”孙旺十分沮丧。
徐婶一听,脸色也立刻吓得煞白,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了。咋办呢?昨天夜里区长老郭也让民兵去通知各村公所,今天要处决罪行累累的李大头,等天亮后吃过早饭,民众就要赶来了。这咋交待?
俩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孙旺说:“出也出事了,我算完了,怎么办就由政府办吧!”
其实这话不说徐婶心里也明白。
“只是那一天到来时,我和你也走不到一起了。”孙旺似乎冷静下来,考虑与徐婶的最终结局,说完了他就要走。
徐婶又一把把他拉住了,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她怔征地望了孙旺一会,眼眶里就渗出了泪水,然后她又走进厨房,打来一盆水,给孙旺洗那血乎乎的脸,洗完了,就搂住孙旺一阵低泣……
第二天的公判大会没开。
孙旺被撤了民兵队长的职,虽然没有被送进监狱,但一切希望已经离他远去,他连民兵也不再是,还处处受到制约。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原先的威武之气没有了,二十二岁的小伙子转眼变成了小老头。他低头走路,没有门牙的嘴巴总开着一扇窗口,呵呵地吸气。
徐婶也渐渐与他疏远,心里揣着痛苦,揣着曾经产生过的原始的情感和纯朴的爱恋。
孙旺陷入了绝境,但他不埋怨任何人。
那年正月,芦苇村人欢欣鼓舞庆解放,满巷道贴的是花花绿绿的标语,爆竹炸得啪啪响,纸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男女老少耍狮舞龙扭秧歌,一派喜气洋洋景象。
徐婶就也在这个时候结了婚,她的丈夫是后来接替孙旺民兵队长职务的狗顺。
狗顺老实厚道,鬼心眼少,原先是民兵副队长,与孙旺既是上下级关系,也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民兵小队与李大头交火,因寡不敌众,被李大头追赶,一颗子弹打进了狗顺的大腿,跑动不得,眼望着就要被李大头抓住,这时候孙旺赶到,举起盒子枪,一梭子弹打出去,压住了李大头火力,然后将狗顺背起来,边还击边撤退,把他救了回来,还请草药医生治好了枪伤。这件事狗顺是不会忘记的。
按狗顺的脾气,他不至于落井下石,夺人之美,而且咋就恩不报倒先无情了呢?
但狗顺有狗顺的难处。这事是区长做的主,区长老郭说徐婶是个立场坚定的好同志,总不能让她和一个叛徒一个反革命成为夫妻,让鲜花插到牛屎上。
狗顺思索再三,还说:“恐怕不合适吧!”
区长老郭说:“你态度不对。这是区委集体讨论定下来的,你能说区委的意见不合适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狗顺说。
“是不是我不跟你计较,区委是在对一个同志负责!”区长老郭说:“有意见保留,但你要服从组织决定。”
事情就这么简单,老郭三下五除二撮合,徐婶和狗顺这对鸳鸯就飞到了一起……
结婚的头天晚上,徐婶和狗顺绕过许多耳目,悄悄地去看了孙旺。
孙旺已经目光呆滞,额头的皱纹更密了,整个地无精打采,昔日那个虎虎有生气的民兵队长,在瞬间一蹶不振。
徐婶几次开口,要说明她和狗顺来的目的,但总也没有说出来。她怕伤了孙旺的心,最后只有含泪而归。
而孙旺,心里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还能说什么问什么呢?以前的,只能成为历史,他的耻辱和过去统统写在了让李大头踢落的三颗门牙上。
可是,当徐婶和狗顺出了门的时候,他竟捂住嘴自个抽泣起来。这黑夜里,芦苇村里有谁知道他心里有痛苦呢?
这时候,他本来应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大街小巷,出现在由区长老郭主持的结婚仪式上,而不是罪人。
“这个李大头!”实在难受时他会从嘴里迸出这么一句话,暗暗地出一口恶气,作一点心理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