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桃园呀!”
“四弟兄呀!”
“八马双杯!”
十五瓦的电灯泡下,四个年轻人围着桌子,疯狂地猜拳。他们的声音粗野而嘶哑,眼睛血红,像喷着火一样令人生畏;发紫的脖子一伸一伸的,如同一只斗架的公鸡向对方展开进攻的样子;泛着幽蓝色彩的青筋爬在脖上突突地跳动,延伸……
在酒场上,谁的血都是热的,都是英雄好汉,或者是一只公鸡,以击败对手而荣耀,喝得烂醉如泥而后快。
这是党囡的家。她重新布置了一下,把打铁的用具从堂屋里搬到放杂物的房间,再用石灰把堂屋的墙壁粉刷粉刷,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这会儿,党囡正在烧火锅。火锅是铜打制的,分上下两层,上层煮东西,下层烧火,中间直直伸出一个烟囱。这是本地生产的,煮的食物别具风味,深秋后有闲工夫,农民都喜欢用它搞下酒菜。她加了几块炭,把一根竹筒对准风孔,将嘴逗上去,鼓起腮帮呼呼地吹气。只片刻,铜锅的烟囱里冒出了一缕白烟……
“党囡,别烧锅了。这些菜还吃不完呢,快来和大柱猜一拳。”堂屋里有人喊。
听到大柱的名字,她的脸上便又多了一层淡淡的嫣红。自从那次她把大柱推下沟,大柱都没怪他,还给她解围,后来他们又相处得很好。这些都给她幼小的心灵增添了一股温热……现在呢,他们长大了,便多了些意外的东西。大柱憨厚老实,她喜欢他。她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心里就像放了一盆火,热烘烘的,觉得有很多话要说。那天晚上大队放电影,他们没看,在电影场外的河埂上相会了。星星眨动着神秘的眼睛,他俩对着脸,但谁也看不见谁。“我们……”她费力地张了张嘴,憋出两个字,下面的话就无法表达清。大柱不出声,呼呼地喘着粗气。她心底的烈焰燃烧着,热烘烘的气浪掀动着,把她和他的距离缩短,逐渐的,两个头靠在一起……“那边有人来了!”大柱突然一指,她扫兴地抬起头,果然看见那边有一个黑影走过来。“快走,他看见我们了。”他们猛地站起来,凭着树影的掩护,猫腰悄悄而去……运气不好,第一次就碰到嗅腥味的狗。后来他们再也不到河埂上……
这时,她答应一声,直起腰,洗了手,就走上了堂屋。
那四个人立刻攒了攒屁股,腾出一个位置。
“亏就亏呀!”
“四季财呀!”
党囡和大柱进行了第一个回合,但谁也不输赢。于是又同时出拳,还是不分上下。党囡来了性子,她解开了上衣的衣扣,露出丰满的胸脯。大柱也不示弱,甩了身上的衣裳。又出拳,党囡的胸脯猛烈地抖颤;大柱的膀子上隆起一团团的肉。这阵势,把其余三人看傻了眼。
争夺正激烈,冷不防摸进来个丑陋老头,拽了党囡的衣裳,眯着眼睛打量半晌说:“姑娘,我有事告诉你。”
党囡回过头,一看是那天奚落她的老头,好不扫兴,斜眼一瞅:“你怎么认得我的家?”
“我问着来的。”
“就不怕你的锄头镰刀倒口……”
“这……我来给你赔个不是。”老头低下头。
“赔什么不是就直说,说完了喝酒。”
“姑娘……我对不住你!”
“哦,那天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你佬的镰刀锄头能割草挖地吗?”
“能,钢火太好了。”老头只顾点头。
那几个局外人像在听他俩对暗号,莫名其妙地呆听着,着了魔一样。
当然,这事只有党囡和老头清楚。那天她受委屈,第二天就女扮男装,又返到那个村子,把蛤蟆炉重新一放,又唱起了《打铁歌》,才一会儿,修农具的人就围了一圈。这丑陋老头挤到她的面前,把旧镰刀锄头一放,说道:“我说小兄弟,你可要少收点费,钢火来重点。这活是专留给你干的,昨日来了个野丫头,说是李师傅的囡。我不信,没让她干。”
党囡低着头不出声,差点笑起来……
“姑娘,还你这个。”老头掏出钱和一张纸,“我们欢迎你来!”
党囡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她接过那纸,却没有接钱……
“哎呀,是感谢信呢,党囡学雷锋了。”一个年轻人看到纸上有几行字,乐了,从党囡手中抢过来一瞧,不免又皱起了眉头:“简直是决心书,别管它。”
说完就把纸条扔了。
党囡没理会,给老头倒了一杯酒:“我们喝酒!”
老头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