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骠形大汉愤愤然,带了春梅,向南,再绕一个弧形,向西。
湖边的山不长草,光秃;路,崎岖坎坷,人行走其上,小腿发抖,头顶有悬空巨石,脚底是深得可怕的湖。巨石上蹲着鱼鹰,深湖中藏着怪物。
往前走,春梅渐渐难予支持,脚热辣辣地疼,攒动困难。她坐到地上,求道:“我歇歇。”
“歇?滚起来,走!”骠形大汉公牛似的怒目而视,猛喝一声。
又走。
一路无话,静静走,急速喘息。拐过一个弯,再拐过一个弯,就上马路。马路是人修的,平,能过车,比山路好走。春梅额头坠满汗珠,晶亮晶亮,走一步震落一颗。她抬起头,喘气,无意中见前面一道悬岩,上刻“姑娘岩”。于是浑身打哆嗦,头昏,眼花,心紧,前年跳海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拖拉机的轰响,大金牙的笑声,波涛的喧响迎面而来……“我转了这么多日子,咋又转回来。”她默默地呻吟,一种失望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马路中间站了一个人,平头,短裤,赤身裸背,铁塔一般。
春梅一见,好像有了救星,边哭,边奔过去。
骠形大汉抓住她的肩膀,手指嵌进肉,疼。她挣扎,拼着一条命。不,应该是两条命。
“放开她,把她留下。”鱼老虎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捏拳,黑油油的身上隆起一个个肉疙瘩,话音像闷雷似的。
骠形大汉见状,往前一站,厉声说:“你走你的船,我过我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把春梅留下。”又吼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语言。
“黑杂种,这是我妹子。我带走跟你不相干。”骠形大汉骂道,扯开衣襟,露出发达的胸脯上的长毛,黑,稀,从咽喉下长到心窝。
鱼老虎也骂:“你是贼,抢我的媳妇。”
“说鸟。”
“你睁开眼看看,她肚子里有我的种。”鱼老虎抬手指着春梅的大肚子。
“老子只认得钱,三千块,种,你他妈是逆种。”
“乌龟王八。好吧,要钱,老子给你。”鱼老虎气得肝火上升,起腿,跑动,旋风般冲过去。
骠形大汉把春梅推倒在地,迎上去,和鱼老虎交锋。
姑娘岩下一时人影跃动,拳头扬威,变成了战场。
“你们别打!”春梅从地上爬起来,托着肚子,哀求着。
谁也不听,都竭尽全力,狠击对手。
骠形大汉有些拳脚,步步逼近。
鱼老虎却退,退,退进树林,又退到湖边悬岩上,站稳,乖骠形大汉扑过来,一闪,又一拳,只听得“啊”一声杀猪般怪叫,一个身体落进湖里。
鱼老虎啐一口唾沫,坦然,也纵身跳下去。
春梅傻了眼,挺着肚子在悬岩边,惊惶失措,不知咋整?
水清,浮力小。骠形大汉落水,像只狗,四脚四手乱蹬乱打。水花冒,身子往下沉,嘴里冒水泡。
鱼老虎鱼一样游过去,绕到彪形大汉背后,一把揪住领子往下按,呛几口水,拖上岸来。
喘气,微闭眼,嘴里流水。骠形大汉威风扫地。
春梅忙走过来,拉着膀子喊几声哥哥。
微闭的眼睛睁开了,像一条中了鱼叉之后耗尽力气的鱼。
“舅老爷,还把春梅带去么?”鱼老虎弯下腰,鄙夷地瞅一眼,问道。
死鱼眼睛眨了一下,吐水的嘴里响起哭似的声音:“你和春梅……我呢,都三十八了,媳妇呢……”便有哭声。
鱼老虎不眨眼,也不说话,把头低下,看着一只断了腿的蟋蟀爬上脚背……
第二天早上,鱼老虎从箱子底拿出几搭票子,用纸包好,用麻线拴牢,塞进挎包,匆匆走出门。
上石路,下沙滩,上木船……
春梅站在门口,心却被带去……
晨雾白,很白,银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