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长窗,端正地贴了一纸喜字,窗下,搁着一方梨花木桌案,上边燃着红烛,结成一个个漂亮的烛花,然后落到案上,凝结成殇。
疏影的烛光下,若即若离地打在那素衣女子身上,映得身形迷离,恍恍惚惚。
长发顺溜的垂在身后,玉手搁在案子上,抓着红玉琥珀杯,轻轻转了转,嘴角微弯,画上笑意。她笑着,拾起琥珀杯含在唇上,仰头饮下,漏出的酒液带着酒香肆意流下,花了妆饰,湿了衣襟。
随后,她看了看那碟子上的瓷玉壶,玉壶的柄上绑着一条红丝带,温顺乖巧地垂着,她轻笑一声,提起它来,抬得老高老高地往那杯子里斟下,滴滴的清酒在空中划开一道好看的痕迹,醇厚的香气扩散开来,充斥了她的世界。
酒精麻醉了她的身,却麻痹不了她的心。她睁眼闭眼见着的都是那满堂的红色,清晰可见,清楚得紧。
她静静地拿着杯子,忽觉外边有一阵一阵的脚步声,黑色的身影闪在窗口,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昂头饮上。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不管不顾,眯着眼看手上的酒杯。
随后门被轻轻推开,从外头灌进一阵风,吹上她的脸,寒了她的身,似是刀刮一般,生疼生疼。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子,又拿起玉壶继续斟酒,然后喝下,杯沿刚刚碰到唇,却被一只大手抢过,摔到一旁的石板上,碎成几片,如同碎了的心脏,撕心裂肺。
女子晃晃空荡荡的手,抬眼朝着来人笑笑,又转过去抓上那酒壶,对着壶嘴灌下。
那眼底间一瞬的失落,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刹那的欣喜转眼又黯淡的默然,让他心下疼痛。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甩开手上的玉壶,语气较是温柔地对她说,“堇儿,莫要再喝,伤身。”
“之铭。”她抬起头,嘿嘿地对他笑着,拉着他的袖袍,甩了甩,幽幽地道,“来,你也喝啊。”
贺之铭看着她,眉心紧皱,他轻轻地拉开,把她的手放好,把酒拿开,劝着道,“堇儿,不要闹了。”
她嬉笑着伸手过去抢,抢了几次没抢到,索性不抢了,趴在桌案上,盯着指甲上的红蔻,刺疼了她的眼,她看着,小声地嘀咕道,“之铭,你说,男人为什么要三妻四妾呢?”
贺之铭看着她安静的样子,越发地不安,只淡淡地答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尤其是皇室子弟,每个人都是如此。”
“可这样有意义吗?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娶过来,又不宠她,白白地浪费她人青春,有什么好呢?”她歪歪头看他,又转回去刮掉那红蔻,拼命地刮,在案上落下一层的红漆,吹了吹,接着若无其事地问他。
他听着她的话,细细想了片刻,才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说道,“或许他爱她只是一时,到后来慢慢淡了,不喜欢了,不宠了。”
“既然做不到永远爱,又为什么要娶呢?”她继续刮着指甲,又问他。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呢?”贺之铭不答反问她道。
“有啊,只属于我的你啊。”她偏头看他,开始语无伦次,对着他的脸,越看越成了那个倾心为她的男子,对她真正好的男子。
可她,却是爱不上他。她不敢爱,不能爱,怕伤了他,怕他离开她,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他。
他听了,笑了,她也笑了。
他知道,她所说的你,不是他,是那个与他相像的男子。她永远把他当成他,永远看不见他,因他的容貌,注定永远只能是那个人的替身。
“堇儿。”他垂头思虑了好久,接着抬头静静地微笑,对她说,“你便就把我当成他吧,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够有个人可以相信。”
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恋上这样一个女子,神秘不可测。或许是从那****认错人抱着他开始;又或许是那日看她坐在长廊上丢石子;是那几****为她下厨;是那****取她手中的黑丝;是那****在湖上救她;是那日梧桐楼的刺杀,他原是一直以为,他只对她心怀愧疚,却从不曾想过,他会爱上她。
他也不曾想过,他会如此爱她,爱她爱到可以放弃自己,放弃自尊,屈身做她相信的一个人,仅仅为让她开心。
只要能够在她身边,伴她,看她,这便足够。
邢九堇听了,愣头愣脑地斜过身子,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他,手指上下划动地指着他的脸,不明所以地笑得欢快,“什么嘛,你就是贺之铭啊,什么当不当谁的?”
贺之铭苦笑着,是吧,他还是被当成他了。
随后,他伸出手去抓上她在空中晃动的手,摁在案上,笑着答上她的话,“对,我就是贺之铭,你永远的贺之铭。”
“嘿嘿,对嘛。”她又抽出来,轻轻地拍上他的脸,嘻嘻哈哈地说道,“之铭,我要吃糖。”
“糖?”他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堇儿,眉眼笑开,两颊浮上一抹红晕,笑得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撒娇。
“嗯。”她对着他点点头,像个点头机一样,不停地点。
“好吧,我找找。”他长叹了口气,偏偏头四处去找那装着喜糖的碟子,好容易寻到了,起身想要去拿,她却死命地拉住他的手,死活不放开,“之铭,你不能离开我,花花都跟别人跑了,你不能再跑了。”
他停下来,坐回椅子上,把她的手慢慢地松开,温柔地说道,“我不走,我不走。”然后,他搜了搜身上的衣袍,却忽然从袖袍里落下一只玉瓶,滚下去,滚在石板上,滚到她脚边。
那原是洁白的玉瓶上,竟然生出许许多多的黑丝,附在表面,形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