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阳居
我轻手轻脚闪身进入姐姐的闺房时,整个醉阳居已经掌了灯,灯火通明。
姐姐抱着腮独自坐在窗畔,如同我注视修竹苑悲绝的落日一样注视着窗外。习习凉风吹皱了她精致的面容,模糊成一片心疼在我心中氤氲开来。
“谁?”姐姐很警觉地转过身。
“姐姐”,我走到她面前拉起她冰凉的手,不自然地笑着说:“你又在这里看了。你看到什么了?”
姐姐惊诧并欣喜于我的到来,缓缓说道:“洵儿,我看到阳光收敛起他的嚣张,尽现黄昏沉郁的温柔,所有树木花草都渗进了冷淡柔和的光华。还有两只苍鹰,多么矫健,多么悲壮地飞向那轮血红色的落日。风轻轻地吹,吹得我好像可以飞了,然后我就摘了好大一把花在宽阔的野草地上跳啊跳啊。”
我看着姐姐大大的眼矒黯然如同一个罪恶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光亮,吞噬了姐姐青春的缤纷,拉扯着我的心疼与愧疚,等不到一点折射。
我有些哽咽地说:“欧阳志四处在给你求医,一定会好的,真的,你再等等,再等等。”
姐姐妩媚地笑笑说:“洵儿,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也不抱多大希望了。你就是我的眼睛啊,你看得到的美丽我就能感受啊。你钟爱的修竹苑的黄昏,你看,我刚刚不是就看见了吗?”
我抱住姐姐无声地盲目地怨恨着。
姐姐拍拍我的背,柔声说:“爹爹说会很晚回来,你和我一起泡个澡再走吧,姐姐好久没看到你了,想你多陪陪我。”
姐姐吩咐翠巧进屋备水的时候,我看到这个长着和西巧相似脸孔的女孩不屑与憎恶的眼光轻描淡写地从我脸上扫过,我的脊背蒸腾出一阵热气。
不一会儿,下人就抬上两个沉甸甸的大木桶,氤氲着的白色水汽和灯光交织错杂,姐姐身上的女儿香飘然而起,一旁的炭火红光绰绰,整个房间云雾叠绕,如烟似梦。翠巧帮姐姐褪下衣饰,扶她踏上板凳,然后轻轻踩入桶里。我脱了穿了一整天的男人衣服,一脚踩进我的桶里。
“啊!”我觉得脚像被万千毒虫噬咬了一样疼痛,然后敏捷地一个后空翻跃出木桶。“怎么了?”姐姐惊惶地站起来问道,翠巧赶紧用一件绸衣帮她围住身体,然后得意地望着我。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柔声说:“没事,可能是翠巧没注意,水太烫了。”
“怎么样了?烫着了没?”,姐姐脸上写满关怀,“翠巧?!还不赶快给二小姐拿烫伤药。”姐姐说着自己抓住翠巧手中的绸衣摸索着走到我面前。
翠巧很紧张自责地一边找药一边向我连连赔罪:“二小姐,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小心,烫着您了吧?您可别怪罪我,我真不知道,可能是那帮粗心的家伙忘加冷水了。烫着哪儿了?我帮您擦药。”说着似乎很认真地在我脚上扫视。
我拿过她手里的药说:“没事,你去吩咐刚刚那粗心的家伙加点冷水就行了。”
翠巧满面骄傲眼角上扬看着我,头也不转柔声地面对着姐姐说:“是。”然后含笑瞟着我扭着腰肢款款走出房间。
很快,我穿好衣服对姐姐说:“哎呀,糟糕,西巧让我带给翠巧的东西不见了,难道是掉在路上上了?我去看看就回来。你在这等我啊。”说完我几步跃出门外,悄悄跟着还未走远的翠巧。
翠巧来到烧水房,一个嬉皮笑脸的烧伙夫迎上来一把揽她在怀里,“我的小心肝你总算来了,让我好等啊。”
我躲在窗外,一阵恶心涌向喉咙,头皮有些发麻。
翠巧拿起他双手放在自己腰间,尖声尖气地说:“真是个贱东西。和她娘下贱也就够了,偏偏还连累我家西巧跟着受罪。可怜我那妹妹哦,生得国色天香,就这样跟那娘儿两遭罪,以后还指不定能不能嫁人呢!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刚刚烫死那小贱人才好!”
我好像看到在热闹的街市中毅然矗立着一个剔透的大茧,表面流光莹莹,里面装着一个叫欧阳洵的女子,路人像看杂耍一样看着她时而张牙舞爪时而静若处子。可是她一汪秋水中盛满的是巨大的漆黑的时空,幻化成日益沉重的真实可感的洪流,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倾闸而出。而此刻,有人把我拉了出来,才发现原来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世界。一种劫后余生的唏嘘与哗然,让我成为笑靥如花却颤颤发抖的小兽,可是我固执地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以为这样就真的可以掩盖窘态并不再被伤害。可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重见的天日下有一种被剖开的尖刻疼痛,我无法再克制再欺骗自己。
我冲进去照着翠巧脸啪啪几个耳光,我能看到自己体内仿佛有埋藏了几百年的沉静瞬间波涛汹涌,伴随着翠巧尖利的划破长空的叫声,一浪一浪如不息的疼痛,冲击着我的脑海。
姐姐赶过来时,翠巧和她的男人已经躺在我的脚下呻吟不绝。
当吵闹的围观人群突然安静,轻捷却沉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到达我的面前时,姐姐的脸上流溢出万分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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