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对昨夜的事不愿再提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真的喝醉了。也或许,她不是真的醉了,只是有些迷糊,导致她产生了幻觉。她眼里明明看到的是冷旭,可太阳一出来,他却不见了,难道魂魄都是怕见光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昨夜里都说了些什么,如果让强子心生了误会,她觉得有必要说明,还有,她必须要告诉他,她真的没有办法跟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再去爱别的男人。恋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不愿意把这一份伤感再传递给任何人。
“强子,昨晚的事我不想说了,我现在脑子都很乱。其实当年我跟冷旭恋爱时,你不也很诧异吗?在你心里,一直就觉得我是配不上他的,不要不承认!你那时也整天叫我男人婆,我是你的结拜妹子,你喜欢我豪爽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可是,从前的我真的又胖又丑,除了骨子里生就的豪情和爽朗,可以说是毫无优点。但是那一夜,他来了,他陪我喝酒,陪我聊天,他说喜欢我,我当时的确惊呆了。在我眼里,他就像一个高贵的王子,可我却不是那个遗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那时的我就是一只丑小鸭,还在泥地里痛苦地挣扎,是他,是我今生来世都会爱上的男人——冷旭,他给了我做为女人的信心,他宠我,呵护我,疼惜我,是他点燃了我几近晦暗的心,而这一切是你永不能带给我的美好回忆。”
梅影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自己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道。
“强子哥,若一个人能在回忆里品味着过去种种的美好,我倒是宁愿一辈子活在回忆里,我不想醒来,我真恨自己没有勇气去地下陪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任何男人付诸真情,那样太累了,累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宁愿往后的人生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游戏,那些肤浅的规则,又何必太认真,又何必要去遵循。我相信,有些道理你比我更懂。”
梅影说了很多很多,这一场生死之恋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她没有力气去爱了。即便是昨夜里酒后乱了性,即便是今后还会有其他男人的出现,即便是因了身体的原始本能跟男人做了爱,但那又怎样,谁说做了爱就一定会生出爱来?
强子静静地听她说完,默默地看着她,他知道从前是他的错,是他有眼无珠,每天在他眼前晃的,竟是如此一块美玉,而他却以为是一块难以雕琢的石头。想当年,她确是不漂亮,他还曾取笑过她太胖了,说她身上除了烟味儿就是酒味儿,没有一点女人味儿,还说她找不到婆家,甚至在冷旭跟她恋爱时,还对他说过梅影就是个男人婆。做为结拜兄妹,做为朋友或是哥们儿那是没话说。
他一直就觉得梅影太男性化,不妩媚,不诱人,不应该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她就是他心里的小妹,调皮又任性,总是爱摸着他的脑袋揉得他生疼,他没有想到冷旭会喜欢上她,后来还爱得痴迷沉醉。
为此,他曾问过冷旭,可他从来不说缘由。直到一年多前见到她,他讶异又惊喜,她的蜕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她不妖冶但动人心魄,她只凭一张素面清颜就深深震撼了他的心,他悔恨着自己当初未能慧眼识珠,他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不爽她跟他哥们儿在一起,但他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让自己的心痛了又痛。
他喜欢上她了,从浅浅到深深的,难以自拔。冷旭的离去是始料未及的,他并没有诅咒他们的爱情,冷旭的离开让他想来完整他未了的爱,但她为什么总是拒绝呢?
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让他心灰意冷,这一年多来,他忍着不去打听她的踪迹,可一踏上她家乡的土地,又抑制不了来找她的欲望。她嘴里说不会爱上他,可昨夜里她明明是令他心醉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身心交融才能彻底地燃烧。
她的姿容显然不如他从前的那些女人,可是..可是,她竟是抓住了他的心,他痴痴地看了她一夜,他在体会冷旭当初迷恋她的感受,就连她的磨牙也让他怜爱不已。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来完整她的爱,而是要她来续下他未了的情。
“影子,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冷旭对你的情之所钟,我水平有限,说不出那些美妙的感受,但是他爱的女人,我想也应该是我要去爱的女人。如今每次一想起你,于我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我知道了,我彻底明白了,你就是那种将风情浸到骨子里的女人,你就是那种任何的轻吟浅笑,也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只怨我从前的肤浅,竟是没看出来。”强子痴痴地看着她,深情地说着。
“强子哥,不必一味地夸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随性而随意地活吧。你回去吧,你的朋友们应该还在酒店等你,昨夜的事就忘了吧,不必再提起。我也是真的要起程了,这样挥霍青春让我感到羞耻。咱们就此别过,不要再来搅扰我平静的生活,这一年多来我已经习惯了独处,也不渴望爱情了。如果你要强制性地跟我在一起,受伤的只会是你,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我的心已经空了。跟一具行尸走肉过日子,你觉得有意义吗?”
“影子,我可以等你,真的可以。冷旭等了你六年,我也可以的!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给你时间,好吗?只要这期间你待在我身边就好,我不会去轻易打扰你,好不好?”
强子依然不想放弃,这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恋爱了,他想要做第二个冷旭,他要等她,对,等她!等她从失去冷旭的哀痛里走出来。
“那就随你吧,强子哥。我说得够多了,本来也准备去看看他的,就与你一同回重庆吧。把你家钥匙给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过来。”梅影不愿再与他争辩,她只想再去看看冷旭,然后就永远地离开。她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她必须要离开了,必须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从此以后,她不会再让强子找到她。
“影子,是真的吗?你答应了,你答应跟我一起回去了吗?我一定好好表现,我会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强子兴奋得快要蹦起来了,不停地在房间里搓着手来回走动着。可梅影只是想再去看看她的挚爱,也顺便把强子哄回家,她是不喜欢在情感上过多纠缠的。她说太多了,有些累了,老是这样给他以错觉,她心里也越发迷茫。
哪怕就是要开启一段新的情路历程,对象也不会是强子,她不清楚心里哪块出了错,总是感觉这种关系怪怪的,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别扭来。她不喜欢这种忽明忽暗,不通透明亮的情愫,她还是更钟意从前与强子在校园里,那种纯净而纯真的情谊。
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她随强子一同上路了。一路无话,任随强子如何兴奋地给朋友们介绍她,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拒绝了强子为她摆的宴席,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回强子的公寓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就打的去了冷旭的墓地,她嘱咐过强子别再跟着她,她需要跟那个远去了的男人好好说说话。
夏天,树木愈发葱茏,宽大的树叶好似一把巨大的凉伞,为这些永眠于此的人们遮荫挡雨,墓碑四周夏花的绽放,却唤不醒他们已枯萎的生命之花。又看到他了,还是那轻浅的笑容,他怎知道,他永远的笑容却换来了她一生的悲愁。
拿出手绢将他的墓碑擦了又擦,许是过了清明再无人来过,他那清澈的笑容已有些模糊。轻轻地拂去那些遮掩他容颜的尘埃,抚摸着他的眼,他的眉,还有那给了她无数热吻的唇。为他斟上一杯酒,燃起一支烟,梅影蹲下身来,开始幽幽地跟他诉说这一年多来她的颓废,她的消沉,她的迷惘,还有她没法枯竭的思念。
“亲爱的,还好吗?你可知道,我一点都不好。自你走后,世界在瞬间变得荒芜,我看不到任何其他色彩,眼里只有你喜欢的黑、白、灰,你说不喜欢艳丽,你说太刺眼了,可你却总是给我买色彩鲜艳的衣服。唉,你都不在了,我还穿那些做什么。其实我也喜欢单一的纯色,为了你,我才再度妆扮自己,既然你都不想看了,那些衣服就永远沉于箱底吧。你不喜欢我化妆,我很听话,只以护肤霜敷面,其实你的笑容就是我养颜的利器,只要你笑,我便心花盛开。”
久久地凝望着他,梅影却不再哭了,这世上有一种悲伤叫做欲哭无泪。当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悲伤便由流动变为了静止,永远地留滞于心,永远地停驻在心的某个角落,随着岁月一同老去,多年以后,便成了回忆。
他那张俊朗的脸一直在笑着,梅影也还他一个灿烂。
“亲爱的,我走了,祝福我今后的人生旅程一路安好吧。下一次..我也无法预知下一次是哪年哪月哪一天。其实,你知道的,无论我来或是不来,你都永远在我心底,不需要去想起,因为我从来也不会忘记!”
走出陵园,梅影没有再回头,这几百天来,她已然深知,这世间永远都没有回头路可走。去了,就是去了!
这一天夜里,跟强子一起吃过饭,再一次拒绝了他的陪伴,她又去冷旭家楼下徘徊了一阵。望着那三楼的灯光,看着那些窗台上绽放的花儿,她走上去了好几次,可是一到了他家门口,她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冷旭已经过世这许久了,就不要再去搅扰了两位老人家渐渐平静的心吧。她怕自己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迈不开脚步出来,就会让所有的悲伤,在她和两位老人的心头再来一次。对于活着的人,如果不想再让彼此的悲伤泛滥,最好就是不相见。
听强子说厂子要搬走,这一片宿舍也会拆掉,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这样仰望他家里的灯光了。她对着那一屋的灯光,默默地在心底里祝福着两位老人家,而后决然地转身离去。
回到强子的公寓,将丹姐的新地址揣进包里,留下了简短的一句话,在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
“强子哥,我走了。从此,天涯海角,好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