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冯头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真想将手里的账本撕成碎片,又或是干脆不要这工作了,拍拍屁股潇洒地离去。她心里憋闷极了,又没有勇气迈出自己的双脚,狠狠地跺了跺脚,蹲在新搬来的柜台边,她在想怎么去对付这些,于她而言比甲骨文还难懂的账本。
她心下里又思忖着是不是该找周凯的父母好好谈谈,给她换个工作,或是把这组长的头衔给她撤了,她真的难以胜任,想着想着,她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梅姐,想什么呢?瞧你一脸发愁的样子,我刚刚都听到了你和冯头儿说的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帮你。”
梅影抬起头来,她组里的徐燃正站在她跟前,那一瞬间,梅影脑子里涌出了很多画面,想起了在她无助时出现的丹姐,她想抽烟时的林雨默,她跌落溪边和被流氓欺辱时的冷旭。而此刻,面前这个清清瘦瘦,还一脸稚气的男孩子居然说要帮她。
“徐燃,你没骗我吧,你真会这个?你确定会这个?”梅影郑重的将手里的账本放到徐燃的眼底,她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没听明白或是没看清楚。如此难解的课题他居然能轻松面对,并且还很不屑的样子。
“梅姐,这有什么难的,我职高念的是会计专业,这些都是平常流水账,小菜一碟。”徐燃有些得意地说着,望着他那张瘦削的脸,梅影真想捧着猛亲一口。
“哎哟,燃燃啊,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哪,以后每个月的津贴都归你,好不好?如果你觉得少了,那三十七块五的误餐费也给你。”
梅影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一刻,她蓦地一下从地狱飞到了天堂,这一瞬间两种极致情绪的转变让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又担心组里其他人听见,一把将徐燃拉到角落里激动地说着。
“梅姐,说什么呢,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屁大点事。你的事就是我们组里的事嘛,咱们组里的人都特喜欢你,说你好有豪气哦,居然连组长都不想做,还当着冯头儿的面拒绝。那天就因你说的那番话,大家都私底下叫你影哥呢,现在其他组的也开始这样叫了。”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称呼倒是很别致,我喜欢,哈哈哈。燃燃啊,你不知道我念大学时还被叫做男人婆呢,看来走到哪里我都没有办法脱胎换骨,不过我挺喜欢你们这样叫我的,影哥,呵呵,蛮有意思。”
一阵狂喜,梅影心里的阴霾突然之间就散了,她一个女人居然被他们叫做哥,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只要他们觉得这称呼符合她,那就让他们叫吧,她并不认为哪里不妥,反而更彰显了她与生俱来的男儿气。
“梅姐,等发了工资我请你吃饭哈,再把全组的人叫上,咱们几个聚一聚,你就安心做这个组长吧。”
说完徐燃拍拍她的肩就走了,看着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她这个组长一个人还在那角落里傻傻地愣站着。她还在回味着“影哥”这称呼,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似乎很合情理。
其实他们这一批人年岁都差不多,就这徐燃稍小些,他属于典型的成都男孩子,中等个子,性子温软,再加之面皮白净,嗓音也不似成年男子般的粗豪,所以大家都笑他还没发育完善。就这么个青皮孩子竟然要帮梅影,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不过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有人为她分忧,终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来她的生命中注定会遇到很多贵人,从来不相信命数的她也不禁唏嘘不已。
终于收到丹姐的来信了,因为她和曹斌的地址要分了婚房才能定下来,所以这才给她来了信,看来丹姐是要早她一步嫁为人妇了。信封里还夹着一张他们的合影,看着丹姐小鸟依人地偎依在曹斌的怀里,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真是让梅影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的欢声笑语还如此真切地回荡于耳边,大家吃饭时的打闹哄笑,还有冷旭坐在桌边那一张永远不苟言笑的脸,那么清晰,那么令她揪心。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快就变成了回忆。丹姐信里还言,听他们班里人说冷旭和强子去了深圳,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暂时还没有他们确切的消息和地址。
梅影拿着信,望着窗外的夜空,她在心底里向他们问着好,她告诉他们,她很想念他们,愿他们一切如意顺心!也许,他们也打算给自己一个全新的未来吧,是啊,岁月的流逝让他们几个人都在成长与日渐成熟,他们都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上班还是愉快的,自从不为账本发愁了,梅影每天都是笑得最爽朗的那一个。她的笑声感染着所有的伙伴们,大家卖起产品来也是特别热心,不断地给顾客推销讲解。他们家电组最惹人羡慕,每天都看电视,有时候也放录像带,高兴的时候还把卡拉ok接上高歌几曲。梅影喜欢赵咏华那首《最浪漫的事》,每天都放,每天都听,每次都跟着一起唱,即使她并不知道谁会陪她慢慢变老,也无从得知会是谁手心里的宝,可那歌词里蔓延出来的温润情怀,总是不断地浸润着她。
梅影和柜里的七个小伙伴都相处得很好,谁家里有事了,要请假了,她从来没二话,自己去替他们的班。他们就像一个大家庭,各司其责,再加上徐燃的细心,他们柜里从来没出过一点差错。
徐燃虽年纪小,却是最懂事的一个,经常给他们这些爱睡懒觉,来不及吃早餐的人带些早点来。有时候梅影还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他讲,“燃燃,豆浆油条我都吃腻了,明天换换口味吧。牛奶面包就算了,我不喜欢吃洋人的玩意儿,旁边巷子里有一家脆臊面不错,还比较合我口味。”没想到,有一天轮到她上早班时,徐燃还真用饭盒给她买了一碗来,放在她面前就走了。
那一刻,梅影惊诧也感激着,她不明白这小男孩哪来那么细腻的心思,但她也不会白花他的钱,她已经想好了,以后结算奖金时,要把最多的那份给他,并且大家也没意见。
终于等到发工资的日子了,攥着手里的两百多块钱,梅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终于能养活自己了,终于不再跟父母开口了,终于可以在丹姐的婚礼前给她汇些礼金去。这一天下午,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开心。
梅影是个守承诺的人,看着徐燃从库房搬着货下来,悄悄地一把拽着他走到了电梯旁的角落处。
“燃燃,之前就说好的,这些钱你拿着,也不要你请客,我这个组长来请吧,晚上去我家巷子里吃麻辣烫,味道可好了。”
“梅姐,你发神经啊,帮你可不是为了钱,我自己愿意帮你啊,这段时间你也了解我一些了,我这人天生就是热心肠。快收起来吧,让人看见会被人说闲话的。”徐燃按住她捏着钱的手,一脸诚恳地说着。
“这怎么行呢,你看你这样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那咱们几个晚上一起去吃麻辣烫好不好,我请客。”梅影不愿意欠他的情,并且他的工资比她还少几十块。
“梅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你不是常说你妈妈做的菜特别好吃吗,你父母又喜欢打麻将,不如去你家好好撮一顿,我们几个买菜过去,也正好跟伯父伯母切磋一下麻将技艺嘛,他们那几个也都想去你家玩呢。”
是啊,遇着上中班时大家都在单位里吃,谁让她时常糟蹋单位的伙食是猪食呢,还吹嘘她妈妈若是来了,他们全都得失业。就这么着吧,豁出去了,反正父母如今凡事都依着她。
这一天,上晚班的继续上着,说好了下班就过来。下了早班和中班的就一齐开进菜市场,大伙平摊着钱,将几个自行车框都装满了菜,浩浩荡荡地向着梅影家里骑去。
这一晚,他们吃得很开心,玩得很尽兴,每一个人都对妈妈的厨艺赞不绝口,大家还约定每一次发了工资都来她这个组长家里吃饭。妈妈抱怨着家里太小,说以后要再买一桌麻将。爸爸就陪着他们喝酒聊天,把那几个不擅喝酒的也弄得频频举杯。组里的人都羡慕她,在家里可以随意地抽烟喝酒,这是他们的父母几乎不允许的。
徐燃很爱跟爸爸聊天,他对梅影的家充满了好奇。
“伯父,我真羡慕梅姐能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在家里我可不敢抽烟。”
听着他说完,爸爸递一支烟给徐燃,指着桌上的那盘回锅肉对他说,“小徐啊,那你回去问问你父母,这肉是熏过的放得久还是新鲜的放得久?”
徐燃沉思了一会儿,猛得握住爸爸的手,“伯父,相见恨晚哪,这比喻太恰当不过了,你老人家真是我人生的导师啊!我以后得经常过来跟你讨教讨教才是。”
看着徐燃和其他几个组员一脸的崇拜,梅影觉得爸爸简直帅翻了,她还不知道,原来爸爸从前严厉的外表下,竟也藏着这许多幽默,看来妈妈还是有眼光的。后来他们几个把爸爸这一番话都在公司传遍了,从此,梅影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越发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