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梅影没有再起来数日历,脑子里全是林雨默的身影和他那些话,她在辗转反侧中,回味着他那些字字句句,她在认真地咀嚼着,那其间是否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含义,还有他说每一句话时,语气的抑扬顿挫,甚至每一个表情,还有哪些是她一时半会儿没能悟透的。
漫长而煎熬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当梅影迷糊着醒来,天已大亮,昨夜里脑子太浑沌了,居然连窗帘都没拉上,刺眼的白光和着干冷的风,一齐向她扑面灌来。没有睡好,根本就不能算是睡了一夜,眼睛时睁时闭,脑子里也是积满了各种问题,像是身体里装满了不同的自己,时而高亢争辩,时而低声磋商。她跟林雨默一样,再也无法安睡。
一个情字将他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可是又万般无奈地要分开,于是两颗粘连的心便互相撕扯着、挣扎着,即使两颗心已经血肉模糊,却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切割开来。心底里摹然升腾起一股疼痛,梅影坐起身来,神思倦怠地点起一支烟,看着枕边的手机,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开机。
她害怕,真的害怕,害怕他会发一些情意绵绵的话来,这样又会让她的心甜蜜着忧伤,忧伤里又渗出甜蜜来。她和他都矛盾着,其实他们两下里都是有情的,并且这种情愫很自然,并没有因为他们十二年没见面,因了岁月的久远而变得生疏。这世上是有心灵感应的,这十二年间,时针的嘀嗒,一点一点地同时都划过了他们指尖上沾惹的流年。只是。只是还隔着一层纱帘,梅影并不想去掀开。
人若是还在喘着气,就会有好奇心,还是想去看,想去知道。梅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手机打开了。天哪!他这是要疯了吗?发了多少条信息已经没法细数了,他的话语占满了整个的屏幕,每一条都是同样的内容。
“丫头,我想你!想你!!还是想你!!!”梅影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平生第一次遭遇一个比她大一轮的男人如此炽热直白的示爱,他狂热的情怀一点都不逊于当年的冷旭。甚至,他比冷旭更灼热、更直接。
莫非,这一切真的是上苍安排好的,所有的姻缘都是命定的吗?梅影不敢再想,抬起头来望着窗外那白晃晃的天,“他已经走了吗?是不是此时正从她的头顶飞过,将心里的那些繁重都抛入了云端,以一种轻盈的姿态去面对他心里牵挂着的妻女。又或是坐了火车,随着那一阵轰隆隆的嘈杂昏然入睡,他的梦境里会有她的影子吗?”怎么又想了啊,心里烦透了,她又担心自己受不了思念的熬煎而给他打电话,如果再一次偎依在他的怀抱里,那就是永远的沉醉!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给林雨默回信息,翻身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丫像个游神般走进了卫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很凌乱,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參差不齐了。还好,她并没有因了一颗焦虑的心而白了头。但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就连平日里那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也失了光泽,脸色有些暗沉,这一夜因为忘记了喝水,嘴唇也有些干裂。背过身子,梅影不忍直视自己略显憔悴的容颜,该打理一下自己了。对,就从头做起,一会儿安排完所有的工作,她就准备去换个发型,这样也会变了心情。从前就听人说过,“有发型,才会有爱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匆匆地洗漱完毕,今天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怎能为情而苦恼呢,她是梅影啊,一个风一样的女子,不必为了一个男人就神情萎顿,如这冬日里的天空般阴沉暗淡。她应该把所有的能量用在工作上,把这还剩不到两年的时间坚持下来,待来日回到故土,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啊,何必去为了一个有家室的林雨默而伤神费脑。
今天又该给她那帮手下开会了,顺便把不回家的登个记,这样春节也便于安排人值班。换好衣服后,梅影又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打气加油,“梅影,打起精神来,你来这里的初衷就是为了挣钱,不是来找男人的。”
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管她们是否已睡醒,挨个给她们房间里打了电话,这些女孩子住在酒店的集体宿舍里,又特别交代了她们不能坐电梯,要衣衫整齐地来她房间。她不想看见她们罗带散乱地行走于楼梯间,这样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酒店里说三道四的人太多了。
还算听话,没多会儿,她们一个个穿得严严实实的都来了。揉眼睛的揉眼睛,打呵欠的打呵欠,照例不客气地拿起她房间的水果和零食就开吃。每一次给她们开会也没啥新鲜题目,依旧老生常谈,末了,总免不了又是一番提醒和告诫。这三年多来,她手下的人是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几个德行尚好的老人儿不愿意离开,也就由得她们了。这年月,出来做这行的越来越多,岁数大了也不好找地方上班,梅影还是很同情她们的。
这些女人里,念到高中的都极少,大部分都是农村里出来的,跟她们讲大道理没人能听得进去。何况,她也说得够多了,有很多事情她也不想去挑明,只在心里巴望着她们都早早地挣了钱回家。挥霍青春真的是不理智的行为,挣了钱做点正当营生,做一个依法纳税的好公民,才是唯一的出路。
闲暇时,她也给她们讲过自己从前摆地摊,跟城管打游击,满巷子周旋的经历,从她们那迷蒙的眼睛里,能看到很多的惊讶和佩服,但她们毕竟还是不能深刻理解那其中的艰辛。随她们吧,每个人的生活阅历和性情的差异,自是导致了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不同。
散会后,梅影又到夜总会和洗浴中心巡查了一番,她觉得过年过节还是要搞点气氛出来,弄点彩灯啊,挂几个大红灯笼来装饰,再于酒店门口显眼处,放个大优惠的醒目标牌,这样,至少不会在春节期间,营业额大幅度下滑。自梅影来到这里后,她感觉北方人与南方人还是有差异的,南方人贪玩些,且不管任何时辰或是任何节气。而北方人会顾家一些,一逢节日都会聚在家里。
记得她刚来时,这座城市里连夜宵店都没有,偶有的几家,也是夜里十二点就打烊了。那时候,她还是很不习惯的,因为她在自己的家乡总是时常流连于夜摊店。跟两三个好友喝几杯,叙叙话,也是很惬意的。还好,随着时代的发展,城市之间的人口流动,南与北似乎也渐渐地融合了。
从前她是不操心这些的,整个银川城就属他们酒店生意最好,可眼下,随着娱乐场所越开越多,老秦这酒店也不再是一枝独秀了。不过,老秦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想得还是挺长远的,还知道把林雨默请来,为今后有更好的出路出谋划策。
布置完所有的一切,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冬日里的云层乌蓝得有些发黑,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头顶,浓而厚重的天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梅影向老秦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她必须要改头换面。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她也该以全新的面貌去迎接。
梅影来到了发屋一条街,找到了那家传说中帅哥最多的“阿强发廊”。以前常听她那帮手下说起这家发廊师傅们的手艺,是如何如何精湛,那些做头的小伙子们,又是如何如何帅气,她倒还真想见识一下。据说这是广东人开的,老板叫阿强,所以他的手下都是以阿开头,什么阿建、阿斌的一大堆,店里所有的师傅都是从全国各地招募而来的,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生意也相当火爆。耳听为虚,她今天就是来亲自考证的。
从前梅影是从不在乎发型的,从小到大的短发也没什么好打理的,没有焗过油,更没有烫过。每一次见别人烫了发,她还一味地取笑别人的脑袋像方便面。而今天,她也想要彻底地变了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发型,就真的会马上拥有爱情?正在浮想联翩时,已经走到了发廊的门前。
“美女,你好,请问你是洗头还是做一些修剪?”一个十七八岁的帅小伙拉开了那道玻璃门,穿着发廊统一的衣服,胸前印着两个大大的“阿强”,很热情地招呼着她。
没有回答他,梅影放眼望去,还真是跟传说中的一样,清一色的小伙子,没一个女服务员。可能是为了等级的区分,衣服也分为了不同的颜色。那些穿着深灰色,腰间挎着理发工具的,一定是师傅级别的。这迎她进来的,系着暗红色围裙的,一定是洗头的小弟。
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些正在给客人们吹剪的师傅们还真行,个子都不低,样子的确不差,身板也不错,很是养眼,每个人的手法也很娴熟。一边跟客人说笑着,一边以指尖拨弄着手下的每一缕发丝。他们不像是在理发,那每一根发丝如同钢琴上的一个个键盘,他们的动作,时而奔泻如江河畅流,时而又凝咽似高山低首。整个发廊很有动感,那些发型师灵巧的指尖,又让这动感里添了些许的艺术感。生意很好,没有空位了,梅影被带到里间去洗头。
“美女,请问要什么洗发水?是要水洗还是干洗呢?”洗头的小弟俯身问着仰躺在皮椅上的梅影。
“无所谓,洗干净就成,我不讲究这些的。”梅影每天都是自己洗头,洗好吹干就行,她觉得洗个头并不需要太多的过场。
“美女,你发质这么好,皮肤也很白,不如烫染一下吧,这样会更漂亮的哦,也显得你的皮肤更加水灵。我们这里师傅的手艺都是一流的,保证让你换一个人。快过新年了嘛,不是都在除旧迎新吗,美女考虑看看,一定会让你比现在还要俏丽迷人呢。”
“嘿,我说小子,你这张嘴够溜的哈,你姐姐我可就是靠一张嘴吃饭的,你可以啊,不错不错,把我的心说动了。那就来吧,把我这脑袋拿去好好折腾,换个花样出来。不过,要是没让姐姐我满意,你这脑袋怕是就要保不住的哦,我三下五除二就给你搞个阴阳头出来,哈哈哈。”
梅影爽朗的笑声盖过了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声,把旁边也在洗头的小弟和客人竟都惹得忍俊不已。其实不用那小弟来劝她,来说那些溢美之词,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换发型的。
也许,从此刻开始的每分每秒,都是愉快的,这一个新年,也必定会有一个全新的梅影和生活。不再沉闷,不再寂寥,就如同她一改了往日这平板的脑袋,但愿一会儿的新发型,会令她焕发出别样的韵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