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烦,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本来天就热,此刻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滚烫的开水从四面涌来,所幸女生楼有竹林庇护,热浪也被减去了几分。听着那些间或传来的慷慨陈词,看着那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表情,简直像极了小丑,还有点像蛊惑人心跳大神的巫师,一个个前赴后继地真不知要去哪里送死。懒得去理会,从来就没兴趣参与任何活动,清清闲闲地混完还剩一年的时间就走人,这里也没啥值得留恋的,早些寻个好工作,为父母减轻些负担,再把自己打扮漂亮些才是正事。
记得刚入学时,班长还让我写入团申请书,入团做什么,我又不当官,年轻人要求进步是不错,可不一定非要以成份和个人资历来论吧。我觉得自己就挺好的,爱党爱人民,更爱我的祖国,讨厌那些崇洋媚外的人和满口仁义道德的说辞。做作、虚伪,官冕堂皇的背后尽是污秽和肮脏。
自引产后胸一直胀得难受,时不时地还会渗出来,只好一个人跑到厕所里去挤,又担心她们那几个闻出味来,我就使劲地抽烟,好像还挺有效的,除了这一屋子烟味儿,她们也嗅不出别的味了。还好,这屋子只有我一人属狗,我都察觉不出何况他们。
真不知还要多久这种胀痛感才会消失,不过我的胸部倒是小了很多,以前妈妈买的文胸都太大了,如果身子也瘦一圈就好了,我现在都不敢面对自己镜中的那张脸,我发觉自己太丑了,除了眉毛不用画之外,其他地方实在令我忧烦不堪。好想让自己变成瓜子脸哦,听男孩子们说瓜子脸最好看,最有气质了,我该怎么办啊?真想把脸上多余的肉一块块切下来,可是我又怕疼,更没有毅力去减肥,反而越来越能吃。看来变天鹅的梦是注定会破灭,只能一辈子在泥地里挣扎了。
昨夜里又梦到林雨默了,不知道他是否如愿以偿有了可爱的女儿,他的声音怎么我都忘不掉,因了这声音,对他的人也越发着迷起来。哎呀,不行了,我快要疯了,怎么能对一个比我大一轮的男人如此迷恋呢?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会怀疑我是不是中邪了,就连丹姐都说我做完手术后没有从前那样爱笑了。可是我真的忘不了他,唉!我这么丑,这么胖,他的妻子温婉又苗条,他不会喜欢我的啦,窈窕淑女,君子才好逑,像我这样的肥女,人家怕是早都想不起来了。
实在是太苦恼了,还做什么天鹅,分明就是一只癞蛤蟆望着一只天鹅,嘴张得再大也吃不了,真是快要被自己搞死了,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爱情和男人对我来说太遥远了,真的难以确定我会不会等到自己的真爱。
有时,也会想起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夜,太恐怖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一想到他我就难受得要死。如果以后结婚了,人家非要我生孩子,我就离婚,痛一次就够了,总不能让我再受罪吧。心里乱极了,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啊?离开医院的前一夜就告诫自己不再想林雨默的,可是又难以掌控自己的心。我这一生,会有那些书里刻骨铭心的浪漫爱情吗?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破了自己不生孩子的誓言吗?是的,我不知道!说到底,我还是更愿意做一个完整的女人。
真的好烦啊,还是想林雨默,他轻浅的笑容简直盖过一切的春光,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着他,这世间还会不会有如他那样的男子。丹姐说前两天打饭时见到齐远辉了,看着他跟另外一个女生勾肩搭背,我听了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他这种男人我嗤之以鼻,用情不专,浮华的外表下尽是龌龊,只会玷污女孩子的纯洁,以后再不要喜欢这种人,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以后都不要轻易去喜欢一个男人,要让男人来喜欢我才好。当然,林雨默除外,毕竟他在我生命里只是一个影像,随着岁月的淡去,多年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想起他。”
“影子,影子,快开门。”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将梅影的思绪打乱了,是丹姐的声音。
“姐,怎么了这是?是不是不用上学了,看这架式是要****吧。”这是梅影很喜欢的结局,最好连考试都免了,直接给个毕业证回家得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课是上不成了,好多人都准备去成都人民广场呢,你不正好也回家一趟吗?我现在还没想好,斌斌要写毕业论文,我得陪着他。”
“这些人有病吧,还大学生呢,都什么觉悟啊。北洋政府都土崩瓦解了,还搞什么“五四”运动,我不去,我拥护党,我们一家人都拥护党,别看我爸只是一个工人,但觉悟挺高,还是党员呢。你也别去,咱们就在学校里待着,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了,咱们不是正好去爬金顶吗?”
梅影不明白爸爸是如何成为党员的,但因为有了党员的身份,爸爸在她临上大学前被提升为厂子里后勤部的科长,还说厂里要搞什么创新改革。记得她临行前的那一顿晚餐,他们一家人可开心了,妈妈做了好多菜,爸爸还说今后都不再打她了,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庆祝她的即将入校,从来没见爸爸如此高兴过,这么隆重搞得像她要去念哈佛、牛津似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应该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梅影对政治不感兴趣,可她对眼下的社会形式和生活状态倒是挺满意的,她没有什么太高的觉悟,但她是发自内心热爱自己的祖国,常常她都因为自己是个中国人而甚感自豪,并且她不希望一切有什么改变,就像她心底里一直憧憬的爱情,虽从未曾得到,但她依然充满信心。毕竟,爱情在她心里还是非常美好的。
“嗯,这主意不错,那还是给家里去封信吧,免得父母担心。”
还是丹姐想得周到,给父母说明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梅影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宿舍里也没电视可看,大部份人都回家了,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她又很享受这种静谧的氛围。原来,她内心里也是极其安静的一个人,这令梅影自己都有些诧异。
学校里有一个菜市,每天有很多农民来此卖菜,她和丹姐就用电炉子做火锅吃,这种简易的电炉子很容易烧坏,但依然阻止不了她们对于这种自烹自乐的高昂兴致,时不时地,她们还拿书本卷作一团当做麦克风高歌几曲。
梅影嗓子因了抽烟的缘故,比较粗豪低沉,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清润甘甜和婉转悠扬,她爱唱齐秦的《狼》,可是歌词过于悲凄,失了欢乐的气氛,于是就一边扭一边唱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她还是蛮喜欢那歌词里散发出的热情和激扬欢快的旋律。丹姐说她的屁股是电风扇,圆圆的,扭起来特别有味道。她则打趣丹姐唱张国荣的粤语歌好像在听唐僧念紧箍咒,一句都听不懂。
她们唱着闹着,除了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又与她们何干。所幸女生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还在坚守阵地,若不然,她们俩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欢乐的流逝总是很快,没有清静几天,学校又恢复了正常,所有的人都回来了。闹事的接受着处分,上课改成了检讨会,还好,一切与她无关。她为自己的置身事外庆幸着,也为那些瞎凑热闹的幸灾乐祸着。但是,去爬金顶的计划再一次搁浅,看来此生注定与金顶无缘,与舍生崖无缘。
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她只能站在窗前望着看似很近但又很远的群山。
清晨的山巅总是被薄雾所萦绕,时而密集,时而疏散,时而盖于山顶,时而又漫于山腰,依天而眠,共风而舞。如同一个勤于妆容的女子,总是将自己精心地打扮,给予自己心爱之人最美丽的容颜和最曼妙的舞姿。
有时候,梅影会看得出神,慨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奇绝妙想,不知道她的人生是不是也会这样变幻莫测,也会如这薄雾般轻快地起舞。
黄昏的峨眉山同样醉人,矗立了一天的群山略显倦怠地隐去,它们平静、安然地等待月光的照拂,山涧的泉水悄然流过,滋润着它们不老的容颜。黄昏的群山没有了棱角,但却添了几分温润、柔和。
山巅的那一道残阳,轻浅的哀愁流露出离去的不舍,但决绝的离去又仿佛没有一丝留恋。离去或许是受了夜的嘱托,以自己的隐忍成就了明月的皎洁。
在每一束踩碎的清辉里,梅影会生出几丝愁绪来,自从迷恋上了林雨默,她也觉得自己成熟了,长大了,学会了思考,小女孩的心性在慢慢地消失。
这里的天空,这里的清晨和夜晚都格外澄澈,时不时地,她也会在夜里出来走走,每逢周末的舞会,更是会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