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依旧蜷缩蹲在角落。
她走上前去,与他一同笑着。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夏荧从梦中哭着醒来。
“阿森”她揉着头发,喃喃自语。
阿森是星河中学的一名学生,夏荧是他的朋友。
阿森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名字——林木森。
但他却没有一个很美的家庭。
阿森的父亲是一个工程师,可是在一场事故中,他伤到了脑部神经。
那是一个炎热的盛夏,阿森超往常一样偷偷溜进了工地,他用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每一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搜寻着父亲那满是胡渣的脸。
“阿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家去!这里危险!”一个父亲的同事认出了他,对他说道。
阿森嘻嘻一笑问他:“何叔叔,我爸爸呢?”他的眼中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
被叫做何叔叔的中年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汗,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何叔叔!”
“等一下!”何叔叔叫住了他,把自己的安全帽扣到了阿森头上,笑道:“去吧!”
阿森忙道谢,兔子般的奔了出去。
离父亲仅有几步之遥,意外发生了。
正在进行工程的楼上,掉下一块大理石!
“阿森!”父亲猛的扑了上去。
疼。
阿森从地上爬起来,只见父亲倒在血泊中。
神经受到损伤,只能用药物勉强控制病情。
那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男人是这么说的。
阿森什么也不懂,他只知道父亲为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但他不明白,日后的父亲为何会喜怒无常,甚至开始打骂自己和母亲。
这次的事故,除了阿森的父亲受了伤外,还有一名工人死了。
于是,那位工人的家属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到阿森家。
“你这个扫把星!你不俩工地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要赔钱!”几个人堵在阿森家门口,指着阿森。
阿森不明白这一切,他的泪水却滑下,他只能紧紧的抱着为这个破碎家庭操碎了心的母亲。
母亲倾家荡产,只能还清一部分的费用,但是远远不够!还是不够!
她甚至不能为父亲买药。
追债的人天天上门讨债,阿森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泣。
父亲的病时好时坏,母亲与阿森常常满是伤痕。
无奈。
阿森的母亲只好用了一条很粗的铁链把他拴在床脚处。
尽管这样,阿森的母亲仍然赚钱供阿森上学。
阿森呢,他也偷偷在一些小型工厂里打工赚钱,一方面是分担母亲为自己赚学费的钱,另一方面,他希望赚钱还债,他想让自己与父母亲的生活能够安定一些。
那个对阿森而言沉重无比的季节,出现了一个如夏夜中的萤火虫般美得女孩——夏荧。
初次见到阿森的时候,夏荧有些吃惊。
一个穿着与自己瘦弱身体全然不符的男孩蜷缩蹲在角落,她把脸埋进双膝间,肩膀微微地抽动着。
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学生,他们指着那个男孩,大声议论道:“这就是那个扫把星!他把自己的爸爸害疯了,还..”
难听的话伴随着阵阵尖利的嘲笑,如针般扎着男孩的心,刺着夏荧的耳膜。
她只看见,那个穿着皱巴巴白衬衫的男孩仿佛全身颤抖了一下,狠狠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夏荧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那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她望着那个男孩,心里有几分疑惑。
其他的学生见男孩没有什么反应,都无趣的散了。
夏荧走上前去,怯怯问道:“你、你在哭吗?”
男孩又颤抖了一下,带着哭腔道:“没、没有。”
夏荧忽然就笑了,男孩听到这笑并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笑,丝毫没有嘲笑之意,于是他终于抬起头。
夏荧的心抽动了一下,面前这个男孩苍白的可怕,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无力的耷拉在头上,风吹过,她看到男孩有一双深邃的墨眸。那对眸子,与男孩稚嫩的脸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泪痕未干的男孩。
是阿森。
夏荧忽然很想哭,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但她还是哭了。
望着面前这个漂亮女孩眼里竟然有泪水,阿森慌了。手忙脚乱地替她抹掉,夏荧脸上便出现几抹黑,阿森有点儿窘迫,又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拭泪。
“那些人欺负你?”阿森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就像蚊子叫。
夏荧摇摇头,问道:“你叫什么?我叫夏荧。”
阿森眼中闪起点点星星:“我是林木森,叫我阿森就行了。”
夏荧脸上泛起纯真的笑容:“你的名字真好玩儿!”
阿森羞涩地挠了挠头:“我五行缺木,我爸..”他忽然顿住了,眸子深邃得可怕。
仿佛是憋了一大口气,又说:“我爸给我起的。”他的目光始终不够迎上夏荧的目光,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仅有的一点儿自尊心被她看破。
阿森起身,叹了一口气。
夏荧望着阿森高挑的身形,不经疑惑道:“他们刚刚这么对你,你怎么不还击呀?”以阿森的身高,以他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还多的个头,理应不会受欺负啊。
阿森的眸子依旧深邃,他望着天空,仿佛在对天说,又仿佛在对夏荧说:“妈妈跟我说,那些人没有错,他们只是愚,我不能还击的..”
“鱼?”夏荧托着脸:“好深奥..”
很快,夏荧便和他玩熟了。
一年年地,夏荧就一直陪伴着阿森。
阿森也没有问过夏荧第一次见他时,为什么会哭?他怕触及到夏荧的伤口,就像他不希望有人提及自己的家庭那样。哭出来了,就一定很伤心吧?
他只有这一个朋友,他不想再失去了。
高三那年。
发生了一件令阿森崩溃的事情。
夏荧还在,星河中学变成了高中,出了事的大楼也拔地而起。
可,
阿森的家啊,却不在了。
他感觉,自己也不在了。
“阿森,我能去你家玩吗?”夏荧有些紧张地问他。
“家?”阿森垂下眼帘,他知道夏荧从小到大就对自己的家在哪?长什么样?都是很好奇的,因为自己对他对别人,从未透露过半点。
而那句隐藏了多年的“我爱你”也是时候说出来了吧?
看到阿森沉默了,夏荧忙说:“我突然不想去了,阿森你教教我这道数学题吧。”
“..嗯,好。”
阿森一边在纸上演算着,一边关切的问她:“回了么?”
“原来是这样!”夏荧异常兴奋,心中不断得意:“有个学霸蓝颜真好!”
望着窗外的夕阳,她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放学很久了。
她不禁感慨道:“天好美!”
阿森看着她一脸享受的样子,眸子里添了几分笑意。
天空,是血一样的红。
“时间不早了,走吧!”阿森提起书包。
“去哪?”夏荧云里雾里。
“我家,你不是很想去吗?笨蛋。”阿森低着头。
“好耶!”夏荧一把搂住了阿森的脖子。
阿森红了脸:“走、走吧。”
天空愈加血红,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到了。你在外面等我一下。“阿森转身进了一间屋子。
“嗯!”夏荧笑意愈浓。
阿森没有想到夏荧会笑的这么开心,她还真是懂得知足呢,仅是站在门口,也可以这样幸福。
“妈,我回来了。”
“儿子,快过来,你爸爸好像好了。”
母亲将水果刀放在一边,脱下围裙,显然刚刚正在切菜。
“好了?”阿森有点兴奋,放下书包走上前去,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爸?”
“儿……子。”父亲的泪水汩汩的流下,有些吃力地吐出两个字。
“太好了!”母亲走上前去,想解开父亲的链条,结果——
父亲忽然又癫狂起来,刚解下链条,他便顺手操起母亲放在一旁的水果刀,向母亲刺去,一边叫道:“捅死你!捅死你!”
“啊~这样的夕阳真是美呢~”夏荧望着天空,揉了揉有些地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喃喃道:“阿森怎么还没好?进去看一下不要紧吧?”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阿森进的那间屋子的门。
”阿森?“
屋内的地上,全是殷红的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夏荧大叫一声,强忍住心头的恐惧,胃里一阵翻涌。
阿森跪在血中,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透过指缝,夏荧依稀听见几个模糊的音节——妈?妈!
血染红了阿森的白衬衫,他空洞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不耻,他突然冲向夏荧,望着满脸是血的阿森,夏荧忽然很想逃,她控制不了心中的恐惧,腿却因为害怕而一步都迈不出去。
阿森捂住了她的双眼。
“别看!别看!别怕!我在!”阿森全身瑟缩着,现在他只想好好保护深爱的那个女孩,拼了命的保护好她。
夏荧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而阿森对她恰恰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爱。
看不到一切的夏荧没有感到害怕,倒是阿森的那几句话是她安定了不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森的话会有这种功效,也许是因为每次她伤心阿森都会安慰她,失败了,阿森都会鼓励她的原因。
可是,她却能感受到阿森的恐惧,她甚至听到阿森因恐惧而颤抖说出“爸爸”二字。
惊魂未定。
阿森忽然放开了她,夏荧还没有适应那个血红的世界,她只听到“嗤”地一声。
阿森手中拿着一把剪刀,牢牢地扎进了父亲的左心房。
她看见阿森父亲脸上划过解脱的泪水,随后倒在了地上。
阿森第一次脆弱成这样,他跪在父亲尸体旁,泪水洗净他脸上的血。
望着不断啜泣的阿森,夏荧抱住了他。
她忽然明白了,无论阿森笑得多么开心,始终是强颜欢笑,他的心里有着一块天大的石头,一笑便会扯动石头下的伤口。
夏荧忽然很心疼。
对阿森而言,他杀死了自己最爱,最爱自己的人。
她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阿森会怎样。
她只希望阿森能够真正的笑一次。
法院给了一个公平的判决——正当防卫。
当夏荧以为一切都落幕了时,阿森告诉她,他要去另外一个城市。
他放弃了高考,背起行囊。
走前,他对夏荧说:“谢谢你,让我真正爱过。”
他吻了吻她的额:“你美得就像夏夜中的萤火虫,那么就此别过。”
待夏荧反应过来时,他却上了火车。夏荧明白了那份微妙的感情是爱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明白的,也许是阿森说出“别怕!我在!”的时候。
夏荧又哭了。
但,不会有他用脏兮兮的小手替她拭泪了。
火车发出一阵哀鸣,缓缓开动,也许不舍。
夏荧追着火车跑,知道追不上了,她第一次叫了阿森的全名——林木森!我爱你!”她不知道阿森能不能听见..
夏荧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
她的大学就在阿森所在的城市。
她在城市里不停地寻找,发了疯的寻找着。
寻找着那个苍白的有些可怕,穿着一件与自己身形不符的白色衬衫的少年。
她放弃了另一个城市最好的大学,不过是为了他。
那个盛夏的夜晚,她漫步在路边,偶然发现了几只萤火虫,幽幽的绿光在空气中游荡,她跟了上去。
想抓住它们,毕竟城市里的萤火虫没有那么多。
夏荧没有抓住它们,反而一头栽进了草丛里。
萤火虫飞啊飞啊,停在了一个少年的头上。
夏荧抬起头。
萤光间,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正在冲她笑。
“我叫林木森。”
“你的名字真好玩儿!”
“名字是我爸起的!”这次他没有停顿。
夏荧又哭了,她突然很想跟他聊聊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哭的事情。
她突然很想问问他他说的“鱼”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很想再让他教她一遍那道数学题的解法。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
萤火虫是爱着森林的。
萤火虫是属于森林的。
他。
是的。
她的阿森回来了。